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辞旧迎新》机械性进食 文案: 吃着零多一少的福利,一直守株待兔的郑俊,终于鼓起勇气主动搭讪一次,而对方竟是诸多零号趋之若鹜的精品良攻,人高马大,六块腹肌,魅力惊人。 白新说:别看我这样,其实做零更爽,我等的就是你这个纯一。 郑俊说:你先放开我好么? 一个在床上会哭的攻,一个把攻x痛的受。 互攻。 孕期无聊的产物,不能仔细推敲。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郑俊,白新 ┃ 配角:彭会,吴佳文,马克 ┃ 其它:互攻 第1章 01 “就他!” 彭会大声吆喝,试图盖过酒吧里并不嘈杂的音乐,“去吧!” 他在郑俊身后猛推一把,后者猝不及防跌撞出去,对磕碰到的人连声道歉,艰难迈腿向目标移动。 郑俊每年只有两个忙季:暑假、寒假,合计不足百日,到手的却有一二十万,这收入在北上广只能算微薄,放到这个三线城市却是令人垂涎的高薪。这工作唯一的缺陷,是他集中忙碌的这段时间里总会错过一些圈内新闻,例如眼前这位,刚出现就被冠以“淫棍”称号的新人。 阿新,名字也很新。 他吊儿郎当地靠在吧台上,耷拉的嘴角、厌烦的眼神都透着一股意兴阑珊,好不容易才注意到身边踟蹰的郑俊。 阿新仰头喝光最后一点啤酒,把空瓶放在吧台上与郑俊正面相对。 他站直了郑俊才发现两人身高不相上下,心里立刻打起了退堂鼓:“阿新?” 阿新礼貌地笑了笑:“我是,找我有事?” “阿俊。”郑俊僵硬地伸出右手,“你一个人?” “如果你帮我买瓶酒,我们就是两个人了。”阿新掌心温热,笑容迷人,眼睛焦点一偏看向不远处的卡座,郑俊的一群损友正在那伸长脖子看热闹,“你好像有个后援团。” 他一语道破,郑俊更如芒刺在背:“我跟人打赌能要到你的微信,他们正等着看我笑话。” “如果我给你了,你是要跟他们分享还是自留?” “自留。” “人可以乱睡,微信不能乱给。” 碰了这么硬一个钉子,如果还能厚着脸皮继续郑俊就不是郑俊了。郑俊也早有心理准备,像阿新这样只要搭讪就能弄上床的淫棍,混的就是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么可能轻易给人联系方式。 “不过,”没等郑俊想好全身而退的托词,阿新又说,“既然你是自留,就无所谓了。” 他把手机伸到郑俊眼前,晃了晃:“不想要?” “想要想要。”郑俊受宠若惊,赶紧掏出手机扫他的微信二维码。 “我帮你这个忙,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酒吧暧昧的光线和空气中饱和的酒精一向能让人魅力陡增,郑俊对此心知肚明,却依然无法理智对待这股扑面而来的性感,仓皇中竟然开始口吃:“谢、谢了。” “我想要的不只是一句谢谢。” 郑俊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是纯一。” “我可以当零。” 郑俊退后一步,阿新上前一步,“我在你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就是为了睡你,你倒好,跑来搭讪又把我扔到一边,什么意思,还给不给面子了?” “我真的只是为了打赌,没别的意思。”郑俊也算是炮圈的一员老将,可零可一生冷不忌,但他一心挂念着醉得差不多的彭会,不可能扔下他不管,而且白新的强势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他招架不住,“明天,我请你吃饭。” 阿新难掩失望,歪在吧台上扶着额头叹气:“真的?” “真的。” “你电话多少?” 郑俊急于摆脱现时的处境,把炮圈戒律抛到脑后,微信了手机号给他:“就是这个。” “明天我打给你约饭。”阿新摆弄几下手机,抬头看他还在,“回去交差吧,还在这站着干什么?” “哦。” 郑俊逃也似的回到安全地带,狐朋狗友们看着他的微信通讯录唏嘘,又挑刺儿说这头像就是六块腹肌,谁知道你是不是随便摇了个人说是阿新,怂恿郑俊要张照片过来。 郑俊没那么厚脸皮直接开口要,彭会夺过手机,敲了几个字过去。 阿新痛快地回复一张自拍。 小圈子炸开了,纷纷表扬郑俊吃这么多年白食终于能出去自己打猎,把他头发揉了个乱七八糟,谁也不提那二百五十块钱赌债的事。 郑俊赚得比在座各人都多,也不好意思提这茬,顺着他们扯开话题。 彭会戳戳他胳膊,举起左手拳头:“看着。” “什么东西?” 彭会弹出中指。 郑俊拍开他的手:“我怎么了?” “孬种,赌赢了不要钱。”彭会身子一歪,栽到他腿上侧躺着,“一人二百五,小一千块钱呢。” 郑俊垂眼看着他的耳朵:“赏你们的。” 彭会牵着他的手腕往自己两腿间送:“给我摸摸。” “自己摸。”郑俊甩开他,“你是有伴的人,别乱勾搭。” “跟你怎么叫乱勾搭?”彭会爬起来,双手抱住他脖子吊在他身上,“你是我发小,跟你怎么叫乱勾搭?” 他的眼眶因为酒精泛红,眼中□□迷离,郑俊偏头避过他凑上来的嘴唇,扶着他免得他从沙发上滚下去:“跟男朋友以外的人调情,哪怕是我,也叫乱勾搭。” “让你给我摸摸,不是调情。” 郑俊解下他的手臂,把他按回沙发:“你有这么饥渴吗?” “有。”彭会一双手腕被他攥着,使不上力气只好老实,“我是有男朋友不假,可你规定我只能跟他亲嘴抱抱,摸也不让摸,咬也不让咬,更不用说干了,太监才不饥渴。” “你男朋友明年高考,现在正是关键时期,越过这条线,他一分心,前程就毁了。”郑俊被他嘴里呼出来的酒气熏得皱眉,“我给你定这些规矩都是为了他好,为了你们好。” “我没说不遵守你的规矩,我挺听话的。”彭会委屈地瘪嘴,“我自给自足了整个暑假,好不容易等到你不忙了,给我摸摸吧。” 郑俊从小就没法抗拒他的死缠烂打,每次都从坚定不移步步后退到底线以外:“摸出来就算完,其它什么也不干。” “不干。” 郑俊架起彭会,跟朋友打个招呼说要走,惹来心知肚明的耻笑:“好好伺候伺候你兄弟,你不在他憋坏了,他都不让我们碰,就等你。” “傻逼,跟你说过多少次老子从良了!”彭会脚下直磕绊,口齿倒十分清楚,“他给我摸摸怎么了?摸摸犯法了?” 郑俊加快脚步把他带离现场。出租司机都知道这附近是什么地界儿,不太爱从这经过,两人又走过一条街才打到车。 彭会因为这几步走动,又吹了风,头脑稍微清楚了点,偷摸拉开与郑俊的距离,瘫靠在自己那边的车门上。 两人一路没吱声,到达目的地郑俊下车把彭会挖出来扶着,让司机先等等:“彭会,彭会?我是不是现在就可以走了?” 彭会被他拍醒,眨了眨眼,枕在他肩膀上小声说:“别走。” 郑俊张了张嘴,咽了口唾沫,掏钱付了车费。 彭会是个浪荡惯了的人,突然禁欲肯定适应不了,与其让他的□□日积月累直到某天集中爆发,不如帮他适度发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小男友着想。 郑俊把他搬上床脱下鞋袜衣裤,扯过夏凉被搭着肚子,搬个矮板凳坐在床边,伸手进被窝。 “唔……”彭会用胳膊压着眼睛,想挺腰但只是挪着屁股,“给我咬咬。” “别得寸进尺。” “郑俊。” 郑俊不接茬,耐心地搓着。两人互为初恋初吻初夜,分手后也时常约起来,想让彭会爽,郑俊单手就够了。 彭会哼哼唧唧,酒劲儿上来顶得他一个翻身趴在床沿猛吐,郑俊赶忙挪开床底放着洗漱用品的脸盆,拍打他抽动的脊梁。 彭会抓着郑俊的胳膊边吐边咳,胃吐空了还由着惯性干呕。郑俊帮他把气捋顺,扯下一段卫生纸给他擦嘴。 彭会一把挥开:“腥。” 郑俊意识到手上都是他的味道,出门去院子里打开水龙头,把手上的味道和溅在裤腿胳膊上的呕吐物全都冲洗干净,回屋看见彭会自己擦净了嘴,盘腿坐在床沿看着一滩秽物两眼发直。 郑俊又拿着簸箕出门,从院门外弄了些土盖在呕吐物上:“你就不能租个楼房住?这多不方便,地板都是水泥的。” “我哪来的钱租楼房?”彭会歪了一下头,没碰到郑俊的肩膀,又往下歪了歪枕住,拿过他的手放在裤子上。 郑俊手一凉: “满意了?” “我想给佳文摸摸,我连见都没见过。” 郑俊推开他的脑袋,起身拿过扫帚,把还没干透的垃圾扫进簸箕:“你都奔三了还没什么自制力,佳文一个未成年小孩更控制不住,最好的办法就是看都别看。” “我隔着裤子目测过,那尺寸不叫未成年小孩。” 郑俊看他一眼,出门把垃圾倒了,接了点自来水回屋,兑上暖壶里的热水浸湿毛巾,提着彭会的下巴给他擦脸:“我虽然是个开辅导班的,也得讲师德。家长把孩子送到我这来是为了让他们考上更好的学校,不是让他们分心考砸的。” “唔。” “佳文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来我这倒谈上恋爱了,还是跟男的谈,传出去我还混不混了。”郑俊洗了洗毛巾,拉出他的胳膊擦拭,“性取向是他天生的,追你是他擅自决定的,但上不上床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你得忍住。” “嗯。” 郑俊挂起毛巾,把他一双脚按进水盆里。 吴佳文是他的得意门生,既聪明又用功。其实像大多数同龄人一样,吴佳文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至少不会用叛逆来昭显存在。喜欢彭会大概是他此生第一次越轨,只不过在郑俊办公室见过几次,便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被彭会吸引倒是很常见的事:他皮相好,就算梳着奇怪的发型,染着说绿不绿说红不红的发色,看起来却依然白净温顺、文质彬彬,只要不开口,随便打扮打扮就能冒充公子哥。 郑俊和彭会都以为这是小孩的三分钟热度,前者放任不管,后者开玩笑地跟吴佳文见了两面,没想到吴佳文却认认真真地送花、请吃饭、请看电影,小心翼翼地打听彭会喜不喜欢年纪小一点的男人。 男人,郑俊听这个十七岁的小孩自诩男人都要发笑。 但彭会答应了,公开宣布脱单从良,虽然还是泡吧却不再勾三搭四,像个甜蜜的傻子似的汇报恋爱进展,比如今天跟男朋友第一次接吻,连舌头都没敢伸,怕吓着人家。 郑俊一拳把他打翻在地。 两人一声不吭地扭打到要出人命的地步,好不容易拉开架的群众正考虑要不要报警,彭会说:“郑俊,我对吴佳文是认真的。” 郑俊擦掉头上的血,扶着身边不知谁的胳膊站稳,把彭会拖进怀里抱住。 彭会被他抱得骨头都要碎了,疼得大哭。 两个大男人抱头痛哭,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 因为吴佳文是第二个郑俊。 郑俊是典型的别人家孩子,认真、努力、善良,发小彭会则是他的反面,贪玩、邋遢、坏心眼。两人进同一家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一起打游戏、一起做作业。 郑俊从初中开始就给彭会辅导功课,到高中情窦初开的季节,两人挨着写作业的时候,彭会小声说郑俊我喜欢你,你能让我摸摸吗? 房间外家长在看电视做家务,两个男孩偷偷反锁了门,艰难地、手忙脚乱地偷吃了禁果。 少年人的欲望总是不加节制,彭会甚至想过就这样拖着郑俊不让他好好复习,他就能留下来陪自己。但郑俊的基础好,虽然被热恋分了心,实力依然摆在那,高考结束,一切顺理成章——彭会留在家里读技校,郑俊考去上海。彭会说你别走,郑俊说我怎么可能不走,寒暑假我都会回来,你等我回来。 但彭会连第一年寒假都没等到,就跟别人鬼混在了一起。 轻鼾声把郑俊从回忆中拉扯出来,他从床沿站起身,并未看一眼身后熟睡的彭会,走出屋反手关门,徒步回家。 第2章 02 郑俊攥着个环保袋混在大爷大妈间排队等超市开门,准备抢购早晨的新鲜蔬菜。手机铃声大作,震得他大腿发痒,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七点,郑俊的确不认识这么早起的人。 “你好。” “你好,请问是郑俊老师吗?” 郑俊略懵,对方声音年轻,语调稳妥,既不像家长也不像学生,但除此之外,谁还会叫他一声郑俊老师? “是我,您是……?” 那边笑了一声:“阿新,我们昨晚见过。” “你好。”郑俊迅速回忆一番,确定昨晚没向他通报全名,“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看朋友圈就知道了。郑老师。” 郑俊的微信好友多是学生和家长,发的朋友圈十有八九跟高考相关,且每晚都有“郑老师出招”的固定节目,拼凑出他的全名并不难。 郑俊无语,干笑暖场。 “不妨碍你上课吧?” “不妨碍。” “还记得欠我一顿饭?” “记得。” “你住的地方离莱山区远吗?” 郑俊就住在莱山区,事实上,他正站在莱山区最大的超市门口:“莱山区我挺熟的。” “能吃辣?” “能。” “那约在金沟寨的渔公渔婆怎么样?”阿新说,“我今天吃饭比较晚,十点。” 郑俊今晚给小班上课,也差不多要在十点钟吃个宵夜什么的:“好的,那就十点见。” “郑老师,”阿新说,“公平起见,我姓白。” 郑俊擎着发出忙音的手机被买菜大军卷进超市,心不在焉地碍了大爷大妈的事儿,脚面挨了好几下,腰间挨了好几肘,后背还被抓了一把。等拎着菜突围到收银口,他已经狼狈得像个逃兵。 直到把菜放进后备箱,郑俊才反应过来:既然晚上有约,买菜干什么? 他打开微信试图窥探白新的朋友圈,看到的却是一片空白。显然,阿新把他屏蔽了。 这才是老手的做派,加人却不给对方设置权限,这种低级错误只有郑俊犯得出来。 正像彭会昨天激将他时说的,他总是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守株待兔,是大自然法则中注定被饿死的物种,只不过gay圈的生态扭曲,零多一少永远是主旋律,物以稀为贵,才总会有人前赴后继地送到他嘴边献爱心。他们眼里只看到一根,至于附带的是谁,无所谓。 彭会醉醺醺地说郑俊啊郑俊,你这样退化下去迟早会被淘汰的,以前有我陪你浪着,现在我要定下来了,你可怎么办?你的退路呢? 正是因为这句话,郑俊才下定决心主动搭讪一次。 烟台的雨水一年四季都不按常理出牌,傍晚时分晚霞满天,理论上说该是晴行千里的好天气,几道闪电却在下课的前一秒划破天空,大雨随着下课钟声倾盆而下。 郑俊和学生都傻了眼。 离家远的学生早就有家长开车等在外面,住附近的基本都在一楼大厅傻等,辅导班虽然贴心地常备雨伞,但外面的雨正横着下,打伞出去纯属送死。 然而学生们很快兴奋起来,不需要做作业,不需要面对家长,被迫无所事事,乐得清闲。每次响雷都伴随着一阵欢呼雀跃,这种毫无道理的快乐惹得郑俊都笑了。 一个穿着肥大亮黄色雨衣的人跑上台阶,摘下帽子冲吴佳文招手。 吴佳文向剩下的同学打个招呼,跑出去帮彭会脱下雨衣自己穿上,夺过彭会打算撑进雨里的伞。 彭会呈呆傻状,高他半头的吴佳文撩起雨衣前襟把他罩住,两人脚下乱绊了几步,终于统一节奏,摇摆着走进雨幕。 郑俊目送他们消失在拐角。 雨还在无休止地下,没有停的意思。等到所有学生都被家长接走,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郑俊放弃回家换衣服的念头,直接开车去渔公渔婆。 阿新像个落汤鸡似的等在那。 他穿着松垮的T恤和松垮的牛仔裤,头发全都趴在脑壳上滴水,脚下扔着把被狂风□□得一塌糊涂的烂伞,扬手微笑算是招呼。 他完全失去了酒吧里显露出的那种深重的心机和露骨的性感,清新爽利的像颗薄荷。 郑俊之前怀疑他是否会冒雨赴约,此时深感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隐隐惭愧:“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阿新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毛巾擦头发擦胳膊,伸进T恤里擦身上的雨水,抖着前襟道,“反正是你报答我,我就不客气地先点了菜。” “应该的。” 阿新弯起眼睛,伸出右手越过桌子:“白新。” 他弯眼时右眼先闭,看起来像个媚眼。郑俊握住他的手:“郑俊。” 白新拧干毛巾搭在椅背上,左右看了看,店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说声不好意思脱下T恤用力拧出雨水,抖开套上,又说:“不好意思。” 他里面还套了个背心,蒙上一层半干的T恤肯定难受。郑俊干咳一声起身:“稍等我一会儿。” 作为杞人忧天的践行者,他在车里备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以防万一。也就半分钟的时间,郑俊拿着件春秋季节的运动衫回来让白新先换上,叫来服务员问有没有办法把换下的衣服晾着控水。 白新递给服务员T恤,把运动衫的长袖撸到手肘:“可能是光线问题,你看起来比昨晚正派。” 郑俊想说同样的话,提起茶壶为他倒茶。 尴尬随着沉默卷土重来,白新喝完一杯暖茶,郑俊还在盯着桌面神游。 白新给自己添茶:“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他又抢了郑俊的台词,郑俊摸摸额头:“我是辅导班老师,假期最忙,没心情出来玩,昨天刚闲下来。” “难怪。” 眼见又要冷场,郑俊说:“我以前也没见过你。” “我刚来。”白新握拳撑着下巴,垂眼看杯子里的茶梗,“说起来特别心酸,我跟人合租,室友一两天搞一次,每次都闹腾到一两点,我神经衰弱,只好躲出来找人收留,情非得已。” 郑俊觉得他不像如此窝囊的人:“你昨天在哪睡的?” 白新往后靠住椅背,方便服务员把毛血旺端上来,要了碗米饭隔着热气说:“好不容易看中某个主动搭讪的人,结果他突然拒绝我,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去睡另一个。” 他口中的“某人”显然是郑俊,好像郑俊是他的最佳选择。郑俊错综复杂地笑了笑,表示领情。 白新连塞几口血旺,鼓着腮帮说:“我等的就是纯一,但找上门来的都是零,所以昨晚被拒绝我真的非常失望。” 郑俊刚夹的豆芽全掉到桌上。 白新又弯起眼睛:“我不像零号是吧?” 郑俊窘到发笑。 白新继续往嘴里塞菜:“我为了蹭张床也就挑挑长相,一直违心地当一号,已经惨到一定境界了。” 郑俊点头:“确实惨。” 白新盯着他的眼睛:“今天室友又带女朋友回家,我又在找床。” 如果今晚天气好,郑俊绝对自告奋勇,载他去酒吧让他自由发挥随意勾搭。但是雨这么大,酒吧哪来的生意。白新的用意很明确,是要跟他打炮换床,但郑俊不想当一个趁人之危的嫖客。 “不然在我家沙发上凑合一晚?” 白新抿着满嘴的血旺笑:“我倒是无所谓,只是郑老师你留陌生人过夜没问题吗?是不是太欠考虑?” “我有你电话和微信,也不算陌生人了。”郑俊一向烂好人,白新这么可怜,他没法袖手旁观,“帅哥落难我于心不忍。” 这也是实话,即使没有了酒吧催情的音乐、头发塌着、衣服过时,白新的英俊也没有折损半分,甚至多了几分亲切,难怪一众人等趋之若鹜。 白新掏出钱包,拿出健康证递给郑俊:“给我你的。” 郑俊以为是名片,接过来看一眼递回去:“没必要交换这个,我们不会发生什么的。” 白新咳嗽起来。 确实,炮圈有炮圈的约定俗成,带陌生人回家是大忌,大家都是在旅馆解决,也几乎不会一起过夜,白新总是要挖空心思甜言蜜语一番,才能说服对方同床共枕,才能把钟点房延时成通宵,睡一整夜。 不带人回家是正常秩序,带人回家却不发生什么,是异常中的异常。 白新直接把钱包扔给他:“拿着。” “我不收钱,一张沙发而已,免费睡。” “这是抵押品,你不担心我偷东西,我替你担心。”白新不知该对他的天真发怒还是发笑,“郑老师多大年纪?” “三十。” “三十岁了,总该有点社会经验的积累吧。” 郑俊老师向来是教训学生,很少被人当学生教训,笑了笑:“我狗屎运好,顺风顺水的很难积累社会经验。” 这话在白新听来十分欠揍,但郑俊脸上的苦笑更多的是无奈,反而让人没了脾气。 白新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保持警惕,除父母之外从不敢轻信他人,后来他也知道是自己家庭环境过于特殊,慢慢将戒心降低到普通人的程度,但郑俊的水准,比普通人低了不止一个档次。 也许他是跟学生打交道不需要尔虞我诈,缺乏锻炼吧。 一顿饭吃完,白新身上的雨气都被川菜的麻辣蒸干了,正作势脱掉运动衫,郑俊说先穿着吧,反正你要跟我回家。 白新由着他买单,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依然潮湿的T恤,拾起烂伞跟在郑俊身后。 老师,哪怕是辅导班老师,在他心目中也是清贫的职业,有车不新鲜,住在海边的高档小区似乎还是过分了。白新倚在电梯厢里打量郑俊,后者感受到视线转头看他。 运动衫的拉链不上不下地卡在白新锁骨下三公分处,露出些许胸肌的隆起。 白新问:“你是富二代?” “不是。” “哦。” 白新就此打住,不再继续发问。 郑俊松了口气。 除了学生、彭会还有自己的合伙人,郑俊与人相处总会倍感棘手,时常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在别人眼里他的交际能力正常,顶多算是内向,只有他自己清楚跟人打交道有多吃力。 郑俊把卫生间里彭会的一套洗漱用品扔进垃圾袋,拿了双拖鞋给等在玄关的白新。 白新跟在他身后走进卫生间,接过衣架撑起半干的T恤,看着他摆出一套崭新的、齐全的洗漱用品:“你这架势好像我要来常住似的。” “让你睡沙发毕竟不是待客之道,尽量在其它方面弥补。”郑俊从抽屉里拿出一次性纸杯,摆在牙膏牙刷旁边,“好像没什么遗漏的了。” “够了,星级酒店待遇。” 郑俊生硬地拍拍他胳膊以表亲切:“洗个澡,我替你拿换洗衣服。” 衣柜里还留着彭会的几件,但人高马大的白新肯定不合身,郑俊翻找出一套买来就没穿过的睡袍,打开洗手间的门只伸进胳膊,挂在门边的挂钩上:“这是全新的。” “谢谢。” 郑俊关上门。 白新已然是他这辈子的一个分水岭——第一次主动搭讪的目标,也是除彭会之外,他第一个带进家门的人。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与彭会的一场孽缘,郑俊放放不下、回又回不去,只能发自内心地希望彭会与吴佳文的恋情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只有如此,他才能得救,才能向前走。 第3章 03 白新本能地伸手一撑,及时避免后脑勺着地的惨剧,惊魂甫定中回想起自己身在何方,从地毯上爬起来。 他看了眼腕表,五点整,生物钟雷打不动。他总是比□□起得早,招呼都不打只身离开,被称为淫棍,与这种无情无义的作风有着莫大的关系。 白新很冤枉,他习惯早起,醒了不走难道还要耳鬓厮磨一番?一夜的同床共枕过后,这种行为绝对会令对方产生不切实际的妄想,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他叠起毛毯,去洗手间换上晾干的衣裤,洗漱一番回到客厅。 主客相见,两人都愣了一下。 白新没想到郑俊起这么早:“嗨。” “嗨。”郑俊迟疑道,“你脸怎么了?” “哦。”白新摸了摸起了红点的脸颊,“我不太习惯用电动剃须刀,不小心拔了几根。” “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下次……” “未必会有下次。”白新打断他的话,双手抄兜等着,但郑俊还处于脑部尚未全部激活的半梦游状态,只好提醒他,“郑老师看看屋里丢没丢东西,没丢就把钱包给我,我该走了。” “没必要。”白新全身上下只有四个口袋,带不走什么值钱东西,何况郑俊都把重要物品放在床下的抽屉里,他想偷拿也没机会。 郑俊把钱包还他,白新倒是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检查了一遍。 郑俊送他出门,再回到客厅才看到毛毯叠得整整齐齐四四方方地摆在沙发上,不由得笑笑,打开电视调出早间新闻。 他用极低的效率洗漱、打豆浆、炸油条、捞泡菜;吃完早餐,又以极低的效率收拾桌子、洗净碗筷,待一切收拾完毕,才坐到桌前处理家长和学生的留言。 上午时间充裕,足够他悠闲地解决一切问题,下午才是他最头疼的时间——跟合伙人一起详细了解客服的电话记录、追踪新员工的培训、看各科的学生反馈、研究市场计划等等,这些不得不做的事无一不给他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 他时不时想把这个小辅导机构甩给野心勃勃的合伙人或者卖给随便谁,自己就像刚起步时那样当个补习老师,不操这份心,不遭这份罪。 但如果这么做了,不仅合伙人不干,他爸妈也会杀了他。他好歹是名校毕业,回来这个三线城市也就罢了,开个辅导班好不容易有了知名度,居然不求上进、不赚大钱,活活辜负一副好头脑好皮囊。 钱卫的电话把他从焦虑中拯救出来,问今晚要不要找乐子。 “不太想去。” “彭会也来。” “……那我去吧。” 没人百分百确定他跟彭会有过一段,但人人都知道他们关系特殊,很多时候想让其中一个出席聚会都得扯上另一个当诱饵。曾有人戏称两人像夫妻,结果不仅彭会当场翻脸,一贯好脾气任人调侃的郑俊也猛皱眉头,那场不欢而散的后续,却是两人各自推开身边的p友,去郑俊那儿鬼混。 自从彭会宣布脱单,别人叫他出来玩都会顺带叫上郑俊,不然他就玩得束手束脚,不敢放开了喝酒。原因很简单,彭会自知酒品差,酒后必乱性,除了郑俊可以坐怀不乱,那些狐朋狗友八成会顺水推舟带他去开房。 郑俊劝过他脱离这些人,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彭会问:“你除了他们有人际关系吗?” 郑俊无言以对。 当初回到烟台这个城市,如果不是彭会拖着他进入这个圈子,他可能到现在就只认识几个高中同学还未必有来往;而这圈子也并非一无是处,各人有各人的事业和人脉,郑俊能这么快组建出一个小补习学校,多亏了其中几个。 除了管不住下半身,都是些足够仗义的朋友。 彭会这天穿了件格子衫,被一群人耻笑得不轻,有人上手把他的衣扣多松开一颗,露出胸膛,说这才有你往日的牛郎风采。彭会给那人一拳,又扣上。 郑俊和彭会之间隔了四五个人,几次目光接触都没持续过一秒。 “哎,你跟那个淫棍后来怎么样了?听说你前天要到了他的微信。” 郑俊正听着大部队闲聊,身边的钱卫来了这么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样?” 钱卫一伸胳膊揽着他:“互加微信就没有然后了?怎么也得来一炮。” 郑俊别脸躲过他吹出来的烟:“没,他对我不感兴趣。” “对你不感兴趣,就不会给你微信了。”钱卫用夹烟的手放在他肚子上,慢慢揉,“你之前忙得没空玩,应该积攒下不少,到嘴的鸭子怎么能让他飞了?” “我不是非做不可。” 钱卫是在调情,却得到了无情趣的一句回答,兴致未减反而更高——他喜欢郑俊的原因就在于此,喜欢他扫兴得像个直男、又乖顺的像被灌了迷药:“今天来我家吧。” 郑俊这才反应过来钱卫揉他肚子是什么用意:“等我送完彭会回家。” 钱卫笑了:“他一滴酒还没喝呢,你走了他就更不喝,他不喝你就没必要送他回家。” “他不喝大家就玩不尽兴,那样多不好。”郑俊从他指间拿过烟屁股,倾身捻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用掌心贴着他大腿内侧摸了摸,“钱哥,我肯定去你那儿。” 钱卫腰都软了。 郑俊虽然总不开窍,却记得住所有人床上的喜好,取悦人的功力一流。这种服务型的性格每每让钱卫心痒难耐,恨不能立刻把他揉进心里填补空缺,但钱卫算是这小团体里最有道德感的一个,知道当着彭会的面拖走郑俊不太合适,实际上彭会现在都已经是一副要弄死他的神情。 “那我在家等你。” 郑俊点点头。 钱卫拍拍他肩膀,跟别人换了个位置,以免彭会继续仇视自己。就算彭会现在名草有主,钱卫也蛮喜欢他,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也不想跟他反目。 感情这种东西,一旦产生就会有独占欲,违反自由经济并带有垄断性质。但只有感情是不够的,除非有勇气把感情升华成爱情,不然还是会被人在背后挖了墙角。就像钱卫挖了郑俊,也并不会抱愧于彭会,毕竟谁也不属于谁。 有其他人过来搭讪郑俊,郑俊既然被钱卫预定下,当然是婉言拒绝,彭会隔着桌子问他;“我今天没喝酒,你拒绝人家干什么?” “没兴致。” “不会是一暑假没用生锈了吧?” 此言一出全体大笑,郑俊被人拍背拍得几乎弯下腰去,也跟着笑。 玩到后来,三个明天上班先撤的,一个被勾走的,两个内部解决的,彭会依然滴酒未沾,起身绕过桌子,居高临下地垂眼看郑俊:“走了哥们儿,你就非得送我回家是吧。” 郑俊扶着膝盖站起来:“走。” 两人出了酒吧,彭会点了根烟叼着,踢踢踏踏地走。 郑俊大一寒假回来,两人在街头也是这么并肩走着默不作声,然后彭会打破沉默承认自己确实跟人睡过了,反问郑俊难道他过去几个月从没出轨。郑俊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有自控力和羞耻心,我没碰过别人。 十几年前了,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以后不管你在不在场,我都不喝酒,一口都不喝。”彭会把钥匙□□锁孔却不转动,额头抵着院门的门板,看着脚下,“我既然跟佳文谈恋爱,就不应该再霸占着你,这对你不公平对佳文也不公平。” 郑俊在一步之外看着他的脖子:“你怎么突然懂事了?” “你三两句话就要到了淫棍的微信,挺厉害的。我以前觉得你没了我牵线,根本打不上炮,其实你不是没了我不行。你从小就什么都比我好,不可能在这方面比我差,你这几年不是找不到伴,是故意陪着我鬼混,不愿让自己有个好下场。” “你想多了,我确实没法自己找伴。” 彭会不反驳:“我现在不鬼混了,你也给自己找个固定的吧。淫棍不好,他太滥了,不适合你。” 他打开门,背对郑俊反手关上。 郑俊看了会儿门板,转身离开到路边打车。很早离席的钱卫半小时前就做好了准备,只穿内裤给他开门,催促他洗澡。 郑俊真像彭会说的那样,生锈似的半天硬不起来,钱卫嘴都麻了,坐起身摸了根烟点上。 “不好意思钱哥。” “没事。”钱卫靠进他怀里,仰头枕着他的肩膀往半空吹烟,“抱我一会儿就原谅你。” 郑俊抱住他。 钱卫一根烟没抽完,觉得自己肩膀湿了,伸手摸一把郑俊的脸往嘴里放,咸的,歪头靠着他的脑袋道:“彻底失恋了?” “嗯。” “你和彭会究竟怎么回事?” “不想说。” “喜欢他?” “不知道。” 钱卫揉揉他头发:“别流鼻涕啊。” “嗯。” 郑俊哭得悄无声息,钱卫竟被他的眼泪勾起了兴致,自己解决了从他怀里滑出去枕在他肚子上,着看眼前颠倒的面孔:“我把你该干的事干了,还叫你来干什么?” 郑俊拿过纸巾盒,抽出几张纸巾帮他擦净肚子:“对不起。” 一句挑逗又被按字面意思理解,钱卫无奈,起身抱住他拍背:“好了好了,别伤心了。不就是个彭会么,他以前是所有人的宝贝,现在是他男朋友的,反正从来都不是你的。” 郑俊愣了一会儿,解开他的手臂抹把脸:“我知道。” “知道就好。”钱卫低头用手指挑了挑,俯身下去。 钱卫的嘴上功夫经多人认可,没理由不叫醒眼下这根。虽然花了一些时间,但郑俊总算振作精神,钱卫让他快他就快,让他慢慢磨就慢慢磨,顺从而且温柔。钱卫第二次很快就缴械投降,郑俊也不纠缠,慢慢退出来自己解决。 钱卫以前碰到这种情况都让他自己摸出来,这一次可怜他,替他把事做了。 “真可怜,哪像个老板的样子。”钱卫擦净手,又点上根烟,“这么个帅小伙在我床上哭,搞得我都心动了。” 他看郑俊不作声,笑道:“在我这儿过夜吧,刚失恋一个人睡特别难受,我这张双人床很长时间徒有虚名了,怎么样?” 郑俊摇了摇头。 钱卫跟着他走到浴室,抱着胳膊倚在门口:“我要是再年轻二十岁,就好好跟你搞对象,可惜我比你老这么多,不适合谈恋爱,只适合包养你,但是你又不缺钱,是吧。” 郑俊知道他在开玩笑,这玩笑开的也不是一两次了:“不缺。” “除了缺爱,什么都不缺。”钱卫替他总结一句,用力拍他的后脑勺,拍得他一个踉跄,“洗完澡就快点滚,回自己家凄凉入梦去吧。” 郑俊在路边站了半天也没见着一辆出租,有一瞬间后悔没留下过夜,转身正看到身后公寓楼里的最后一盏灯灭了,不知怎么就打消掉折回去的念头,在夜蝉的聒噪声中彳亍而归。 第4章 04 彭会被贴在玻璃上敲窗的人影吓得魂飞魄散,定了定神抓起手机看时间,套上裤子眯眼走到窗前看清是谁,懵然开门。 吴佳文抱住他:“彭会。” 彭会担着他退进屋里:“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 彭会把他推远,开灯拍打他身上腿上的灰土:“不在家睡觉跑出来干什么?你家长知道吗?” “半夜醒了想你,他们不知道。”吴佳文忙不迭地自己拍打,“你睡了啊。” 彭会揉着眼睛说都两点了。 “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彭会瞪着揉成三眼皮的右眼问你说什么。 吴佳文一愣,并不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在彭会震惊的眼神中挠挠头:“不行我就回去了。” “佳文。” 吴佳文转身看彭会。 彭会从他身边走过去,锁了门,翻出条毛毯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递给跟过来的吴佳文。 吴佳文笑了,踢掉鞋上床躺下。 彭会站在床边看他,复习一遍郑俊的规定——不摸、不咬、不做,没说不可以单纯地睡在一张床上——舔了舔嘴唇咽口唾沫,关了灯摸黑上床。 两人悄无声息、井水不犯河水地躺了两三分钟,吴佳文说:“彭会。” “嗯。” “你把枕头给我了,自己枕什么?” “……” 吴佳文贴到彭会身后,展开右臂硬是塞到他头下,试探着把左臂搭在彭会腰间,弯起来搂着。 “我喜欢你身上理发店的味。” 彭会张开眼睛看着一片朦胧月色,过了很久颈后的呼吸还是小心翼翼,知道吴佳文还没睡,哑着嗓子问:“佳文,我三十岁了还是个剪头发的,这辈子没什么出息了,你是高材生,你喜欢我什么?” 吴佳文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你反感我喜欢你?” “……不反感。” “那就好,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你,看见你心里痒痒的。”吴佳文紧了紧手臂,“睡吧,彭会。” 彭会呆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喜欢上吴佳文了,不是为了让郑俊远离自己而撒的谎、演的戏,而是真的动了心、起了意,即使吴佳文即将上大学,就像当年的郑俊那样一走就是几个月,即使他四年后再也不会来,即使如此。 在过去的半个多月里,彭会推掉一切邀约,远离炮圈,远离酒精,远离损友,远离网吧,一下班就回家,也就远离了郑俊。他很想知道郑俊和淫棍的后续,想知道他在淫棍之后又遇到了谁,但他不敢去问当事人,也不敢问别人,因为没有借口,没有立场。 彭会没心没肺,但记性不差。他清楚记得当年追去上海,把郑俊堵在学生宿舍求复合,而郑俊不肯,因为出轨不可原谅。 彭会问你还单身吗?郑俊说是。彭会说我也单身,所以我们上床不犯法,不缺德。 郑俊不做任何抵抗,乖乖就范。 两人不追究过去,不过问将来,夜夜缠绵直到彭会花光身上的钱。彭会在火车站拢起打火机点烟,又问了一次能不能复合,说如果这次你再拒绝,我们就真的完了,再也回不了头了。 如果郑俊再软弱一些当场答应他,抑或强硬到底绝不反悔,两人的关系都不会在若干年后失控——厮混在一处,心里都在乎对方,却又永远修不成正果,只因二人心中有一道永远迈不过去的坎。 彭会把吴佳文视为这段纠葛的解药和希望。 郑俊也是如此。 郑俊把手机相册里的照片放大,放在办公桌上推到吴佳文眼前:“看看这次的模考成绩。数学满分是我的招牌,不考满分无所谓,也不能成绩倒退吧。物理本来是你的强项,这次也考砸了,你爸妈让我给个解释,我没法解释,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吴佳文看着照片里的成绩单:“数学是粗心大意,物理也是,不是实力问题,我可以把考卷拿来给你看。” “粗心大意更可怕。” 郑俊的语气很硬,吴佳文不愿跟他对视,目光上移看着他的脖子:“老师,彭会的事能找你商量吗?” 话题来的太突然,一向在学生面前撑得住场面的郑俊,仿佛被扇了一巴掌,耳边嗡嗡作响,强作镇定:“他怎么了?” “他没什么,不是他,是我。”吴佳文语无伦次,放在腿上的双手握成拳头,“我前几天去他那过夜,抱着他睡的时候……就……” 郑俊眼角抽动,等他的下文。 “起了生理反应。”吴佳文搜肠刮肚,找到一个不怎么赤#裸的说法,“我知道这不正常,彭会是男的,我不该有那方面的念头。我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不想让彭会知道我对他有不正常的感觉,我喜欢他,不想让他疏远我。” 他一口气说完,求救地看着郑俊:“我该怎么办?” 郑俊看着他纠结无助的眉眼,在脑中重温一遍刚才的话,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了他的顾虑:“佳文,你喜欢彭会,对他起生理反应很正常。” “可他是男的。” 郑俊几乎错乱了:“你决定喜欢他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是男的?” “这是两回事,喜欢是精神上的,那种想法是……生理上的。”吴佳文打着意义不明的手势,用力争辩,“喜欢是单方面的,对彭会无害,也可以说出来给他听。但那种想法需要……需要彭会也喜欢我,愿意听我解释,愿意接受才行。” 郑俊看着他的一脸焦灼,苦笑:“彭会当然喜欢你。” “不要哄小孩,老师。”吴佳文认真地说,“彭会是你的好朋友,他不拒绝我的告白是看在你的面子,不想让你为难而已。可能……也不想伤我的自尊心。他长得帅,肯定特别受女人欢迎,怎么也轮不到我一个男的。” 他灵肉分离的理论如此天真,对两人关系的揣测却如此接近真相,郑俊的表情僵在脸上,啼笑皆非:“彭会一直都喜欢男人。” “真的?” “真的。”郑俊看着他的眼睛,“他是喜欢你才跟你接吻的。” 吴佳文一愣:“我们没接过吻。” 郑俊像挨了一记无形的重拳,脸色陡变吓了吴佳文一跳。 “那就是彭会说谎了。真要命,我还因为你们接吻的事揍了他。”一向不擅长说谎的郑俊,竟然可以临场发挥出一通真假参半的解释,“其实,我一直反对彭会跟你在一起,毕竟你们是通过我认识的,万一影响到你的成绩,我脱不开责任。彭会说谎估计是逆反心理作祟吧,他这人很幼稚。” 吴佳文笑了:“他确实很幼稚。” “佳文,接吻和性接触都会扰乱注意力降低学习效率,这是老师送了几年毕业生得出的经验教训。为了自己,你必须忍住,先专心备考,尽量忘了那股冲动,至少别付诸实施,最好也别告诉彭会。”郑俊站在为人师表的立场上说出这些话,自觉虚伪,他明明是没法彻底把彭会推进吴佳文的怀里,“因为你们俩比起来,你更成熟更有担当。” “你的意思是,彭会也喜欢我?也想跟我……” “我刚才就说了,他喜欢你,我是他朋友,我最清楚不过了。一旦他知道你有那种想法,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为了不影响你考试跟你划清界限,要么他会回应,然后影响你的学习。”郑俊继续演戏,“这两种情况都很差劲,你说呢?” 吴佳文皱起眉头沉默,时间久到让郑俊以为自己的谎言被识破,但他最终豁然开朗地笑了:“确实。” “再忍大半年,高考结束后我就不管了,好么?” “好。”吴佳文站起身,把背包甩到肩上,“谢谢你,郑老师,其实我只要知道彭会也喜欢男人就足够了。” “回去向家长做个保证,不再犯粗心大意的低级错误,拿出成绩保住你郑老师的招牌。”郑俊握起右拳平伸到半空,“成交?” 吴佳文跟他对拳:“成交。” 郑俊目送他消失在办公室门口,把扣在桌上的手翻开向上,抹净汗湿的掌心。 彭会谎称跟吴佳文接吻,也许是单纯的吹嘘,也许是故意说谎,向郑俊强化两人在恋爱的事实。如果是后者,那这场恋爱只是彭会摆脱自己的工具,或者说拯救自己的工具,用心良苦,也残忍地牺牲了吴佳文。 郑俊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只想当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逃避。吴佳文说“他不拒绝我的告白是看在你的面子,不想让你为难而已”,明明是无心的,却可能切中要害,像一个直白的寓言。 彭会说了一堆近似绝交的话之后,郑俊每天都会去酒吧待上一两个小时,一方面是打发寂寞,另一方面也在下意识地期待着彭会的身影,然而一个月过去,彭会并没有现身,郑俊倒是被狐朋狗友睡了一圈。 郑俊觉得自己真是既滑稽又可悲。 他把空酒瓶放在桌上,捧着闷痛的脑袋茫然四顾,撑着身边人的肩膀站起来。 “哎你干嘛去?” 郑俊置若罔闻,挣开朋友拉扯的手,走到一个人身后拍拍他的肩。 白新正跟人聊着,看见他一愣,顺手扶稳:“阿俊?” “白新。”郑俊浑浑噩噩,没意识到要替他隐匿全名,所幸音量不高,没人听清,“你是来约炮还是来找床?” 白新弯起眼睛:“找床,你有吗?” “你不嫌弃的话,这就去我家吧。” 白新一手拉着他胳膊,冲刚才撩骚着的人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我得送他回家。” 说完不等那人反应,拖着郑俊走出几步,站住问:“用不用跟朋友打声招呼再走?” “不用。你怎么知道我跟朋友来的?” 白新继续拖着他往店外去:“我看见你们了。” “那怎么不过来?” “不爱混圈子。” 郑俊心说这就是底气了,像我这样的窝囊废,不靠小圈子罩着都不敢出来玩:“有段时间没见你了。” “室友前阵子跟女朋友闹分手,消停了几天,今天刚复合,所以我又躲出来了。”白新走到街上,松开他的胳膊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今天运气不错,床自己找上门来了。” “你……来酒吧真的只是为了找床?” 白新看向他:“当然,我属于□□低下的类型。” 郑俊醺然走在他身边,突然开始无声地笑,被一块石头绊得向前抢了两步,更是笑出声来。 白新扶他一把:“有什么好笑的?” 郑俊掏出响个不停的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以后找床给我个电话,别勉强自己来这种性需求旺盛的地方。” 他已经有几分醉意,所以白新并不当真,挑眉问:“想泡我?” “不想。只是你有难处,我有能力帮你解决难处,算供需对等。”郑俊醉得忘形,搂住他的肩膀,“我不用你提供服务,一点都不用。” 白新看一眼搭在肩头的手:“可我总不能天天睡沙发,一两天倒是没问题。” “不用睡沙发,我的床特别宽,能睡两个人还互不干扰。” 白新没见过这么蹩脚的伪君子,奚落道:“郑老师,你想让我相信我们同睡一张床什么都不会发生?你当我是没出社会任人宰割的纯情少男?” 郑俊拍拍他的背:“不管你信不信,我也□□低下。只要你不挑逗我我们就能相安无事,你信我。” 白新这辈子最不相信的话就是“你信我”,却并未反唇相讥:郑俊一直散发着老实厚道的气息,就算他确实动机不纯,白新也不介意用一场□□换一张不错的床,私宅总比小旅馆干净得多,舒服得多。 “实在不行,我们把床中间放一碗水。” 郑俊十二分认真地说出这个建议,白新一愣,笑出声来。 第5章 05 虽然不值得夸耀,但如果这世上有“睡觉老实锦标赛”,郑俊是有信心夺冠的。彭会可以证明,除非外力干扰,否则他用怎样的姿势睡着,就会以怎样的姿势醒来。 因为睡眠质量极高,郑俊通常早醒,但需要漫长的时间从睡眠状态下彻底恢复神智。 他转头看见个后脑勺,第一反应是彭会怎么换了个如此朴素的发型,继而记起昨晚分了一半床给白新,当时没考虑第二天起床要面临成吨的尴尬,现在报应来了。 郑俊尽可能放轻动作起身,趴在隔壁的人微不可查地一颤,埋在枕头里闷声问:“几点了?” “快五点了。” “你总起这么早?” 他一转头,郑俊憋了整夜的啤酒险些从膀胱里漏出来,眼睛脱框地后退两步:“你哪位?” “白新。”白新看一眼腕表,起身靠在床头抹了把脸,“给我把剃须刀你就认识我了。” 他眼睛深邃,高颧骨高鼻梁,下巴干净时只觉得英俊,一夜间从双颊蔓延到脖颈的茂盛胡茬却让郑俊以为自己酒醉失忆带回家个老外。 “你多睡会儿吧。”郑俊吞下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指了指背后的门,“我先出去。” 白新目送他逃离卧室,下床换掉睡袍,穿起搭在椅子上的衣服,一边伸展四肢一边环视四周——从装修到摆设无不透着一股毫无斗志的舒适,跟主人一模一样。 白新记不清自己上次安稳地一觉天明是什么时候,他的睡眠癖好太棘手:脸一定要冲门、手一定要放在枕下、有响动立刻惊醒……毫无必要、发自本能、无法戒断。 他逗留片刻走出房间,郑俊并没有像预计中那样回过神,脸上依然挂着难掩的无法接受,保持一段距离递给他昨晚在小超市买的剃须刀。 “谢谢。” “白新,”郑俊在他身后问,“……能不能跟我一起吃个早饭?” 从他叫自己名字到下一句,中间停顿了两三秒,白新有足够的时间去预测他的台词,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走向,从洗手间里探出头问:“什么?” 郑俊在两人目光接触的前一秒躲开视线:“没什么。” “我什么都吃,饭钱能省一顿是一顿。”白新缩回去,“麻烦你了。” 郑俊目瞪口呆之余,暗忖白新大概真的穷到了一定地步,开房费出不起可以理解,却居然连早餐费都要节省,无法想象他过着怎样的寒酸日子。 刮干净脸,白新立刻年轻十岁,郑俊端着两份早餐进饭厅又是一愣,在他面前放下一盘蛋饼。白新捏着筷子等他咬完一口咽下去,捏着他盘子的边缘拖到眼前,把自己的那份换给他:“感觉你这份更好吃。” “一锅出的,一个味儿。”郑俊眼看他要往嘴里塞,急忙声明,“我咬过了。” 话音未落白新已经咬了一口,紧接着就是埋头猛吃,边塞边嚼边咽。郑俊只能看到他的头顶,还有隐约露出的不停扇动的鼻翼,似乎要目睹一个活人缺氧而死。 白新风卷残云般干掉一盘,摆摆手拒绝郑俊推过来的另一盘:“我饱了,谢谢。” “等等……”郑俊之所以唐突地挽留白新,是为了延长有人陪伴的时间,至少不是孤单一人吃早餐,但白新光一般的进食速度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咖啡?牛奶?豆浆?……粥,粥也可以。” “……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白新拾起筷子,煞有介事地拨弄食物残渣拖延时间,显然察觉到了郑俊的动机,从一头饥饿不讲究的野狼,转眼变回温柔体贴的人类,好像刚才那阵蝗虫过境是幻觉似的。 郑俊心存感激,低头吃饭。 白新等他吃完,从他手里接过咖啡:“你昨晚的话当真吗?” 郑俊面露茫然:“应该是当真的,我酒品还不错。” 白新搅动砂糖罐,跟他一样加了一勺在咖啡里:“所以,你确实要每年三百万的包养我。” 郑俊昨晚喝的有点晕,一时记不起说了哪些话,哽了一嘴咖啡,抻直脖子咽下去:“我说过这种话?” “没有,我瞎编的。”白新这才端起杯子递到嘴边,“你说的是以后我想找床,就可以给你打电话。” 郑俊松了口气:“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到时候电话联络。”白新用手指摆出个“六”在耳边一晃,一口气喝光剩下的咖啡,抿掉上唇的印子,“谢谢你的早饭,味道很好。” 郑俊跟着起身准备送客,白新却不挪步,站在原地把身上的口袋翻给他看,也照例检查一遍钱包。 郑俊苦笑:“没这必要吧。” “的确没有,这是我的坏习惯,我正在慢慢改正。” 直到提醒买菜的闹铃响起,郑俊才想到手机从昨晚就保持着飞行模式,刚恢复正常设置就是一连串的微信短信提醒,大部分是昨天那群目击者八卦他什么时候勾勾手指就能拐走淫棍,还有李君林直指他祖宗十八代充斥下三路的破口大骂,让他看见消息立刻回电不得延误。 彭会最初就是受到李君林的诱惑而出轨,进而深陷滥交圈难以自拔,两人之间只牵扯到肉体不涉及感情,等李君林玩腻了,彭会也在圈里混熟了,十分和平地一拍两散。郑俊甚至没恨过李君林,诱惑无处不在,就算没有李君林,也有别人拉彭会下水。 几年前李君林疯狂迷恋上一个直男,还没碰到对方一根手指头就埋头去追,彭会与所有人一样,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坐等他铩羽而归,却无法在他得手后像其他人那样释怀——他把李君林视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始作俑者应该烂在这个圈里,怎么能独善其身? 正因为彭会的折腾,李君林被迫在公司出柜,原本一片光明的大好前途全毁了,从此放话跟圈里所有人断交,大家谁都不认识谁,权当他被车撞死了。 郑俊不知自己做对了什么,李君林只把新手机号给了他一个人,甚至还有他男朋友的。但此时,李君林发来的信息里却包含着郑俊最不愿看到的两个字——彭会。 郑俊深吸一口气,给他回电话。 “郑俊我x你大爷!”李君林接起电话就开始咆哮,“你他妈干什么吃的!连个姘头都看不住!他把我坑那么惨还他妈敢上我的门还敢吐我一屋子!是不是以为他喝醉了我就不敢动手?!我曰你祖……” 电话那端的骂声骤然一停,接上另一个的声音:“喂,阿俊。” 郑俊跟李君林的男友有数面之缘,知道他是个冷静能沟通的,苦笑:“宇哥。” “嗯。”对方声音依然很稳,“彭会在我们家不受欢迎,君林的脾气快压不住了,你马上过来把人弄走,我得出门上班,君林也该开工了。” “这就过去,麻烦你们了宇哥。” 郑俊外套都没穿,驱车前往李君林的住处,李君林把自己锁进卧室不露面,饭厅的地板上横着彭会,脸上有伤、浑身酒气、没有铺盖,房子的两位主人丝毫没想尽地主之谊。 这也是理所当然,他们没把彭会直接踢到大街上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郑俊蹲在彭会旁边,把他的胳膊绕在脖子上,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另手扶稳他的腰,艰难地挺直腰杆站起身,拖着步子往门外走。 防盗门在他身后冰冷无情地砰然作响。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彭会弄上车,坐进驾驶座用力关门,从后视镜里看着彭会的脸,一张完全无害的、充满欺骗性的脸。 “你之前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不喝酒,我好不容易信你一次还夸你懂事,结果呢,你还跟以前一样把承诺当放屁。从小到大你对我做过多少次保证,有几次真的做到了?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好骗是不是?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当初我根本不该……” 不该跟你在一起。 郑俊话到嘴边吞回去,伏在方向盘上咬紧牙关。 因为彭会醉到人事不省,他才肆无忌惮地说教,但有些话,永远难以启齿。 郑俊生性内向,在成长的漫长过程中,彭会几乎是他唯一的玩伴。他的整个学生时代都在担心彭会交了新朋友就把自己扔到一边不管,但彭会没有,后来他又害怕上了大学就跟彭会疏远,幸运的是,彭会在高考前就属于他了。 心意相通,肉体相契,郑俊以为这就意味着地久天长,却被现实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说到底,伤得太深,只怪自己太天真,不管彭会的事。 郑俊把彭会送回他租住的大院,另外一家租户搭了把手,相对轻松地把人安置到床上。他背对彭会坐在床沿,看着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发愣。 他昨晚成功搭讪了白新,已经预料到会有人多嘴把这个八卦告诉彭会,他只是没料到彭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和彭会早就不再心意相通,也懒得通过对话相互了解,后来连猜都懒得猜。曾经最亲密的情侣,现在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渐行渐远。 郑俊继续愣了一会儿,从彭会身上翻出手机,定下九点的闹钟提醒他上班,倒了杯水放在床头。 “我们何必呢,死死抓住不放有什么好处?”他垂眼看着熟睡的面孔,低声道,“我们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彭会等到院门关闭的声音传来,张开双眼,拴在眼睑下的泪水顺着太阳穴滑落到枕头上,震耳欲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酒他就哭不出来,知道郑俊成功勾搭了淫棍时,多年来郁积在心头的痛苦汹涌而至,却只能站在充斥着陌生人的街头欲哭无泪。 彭会鬼使神差地疯狂灌酒,醉了又无人倾诉。他不敢一个人呆着,又怕找别人会乱性,所以才去找李君林的麻烦。他怕自己喝死了,怕郑俊为此自责,怕吴佳文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本来面目,而死人没法替自己辩护。 彭会泪眼朦胧地挺尸到九点,爬起来换下满是酒臭的衣服,出门上班。 第6章 06 不到一个月,郑俊就多多少少摸清了白新的借床规律,周三是板上钉钉的,周一的概率大概百分之五十,其它时间偶有发生。算起来两人相处已经有段日子了,进一步的了解却几乎为零,关系稳定地保持在“陌生人”的层面。郑俊对这种状态甘之如饴,就像散养着一只在屋檐下筑巢的鸟,清晨推窗看到就一阵窃喜。 虽然是散养,但到了固定时间却没收到鸟要归巢的消息,还是让人很不适应。 郑俊从傍晚时分等到晚上十点,白新渺无音讯,猜测他也许会不打招呼直接过来,迟疑到十一点,无人叫门,终于硬着头皮打电话过去。 “喂?”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郑俊反倒觉得他过不过来都无关紧要,彼此之间没有约定,仅凭自己一厢情愿的规律总结是没资格过问他去向的,何况深更半夜,未免冒昧:“睡了?” “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郑俊语无伦次,“没别的事,再见。” “郑老师,”白新喊住他,“我明早去找你,方便吗?” “吃早饭?” 白新沉默两秒:“还有别的事,我六点到。” “好。” 那沉默的两秒可以有多重含义,最大的可能是白新已经无语。别说白新了,连郑俊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哪有人会为了吃早饭特意跑一趟,他都不知道白新住哪儿,这顿早饭的价值未必能抵消他来回的路费。 认识白新这么久,他的住址和职业依然成谜,反观郑俊,已经全部暴露。 理论上说郑俊应该对这种不对等感到恐慌,他却偏偏没这个想法——白新那张正人君子的脸,足以让所有人放松警惕,如果他专职骗财骗色,一定收获颇丰,而他除了半张床别无他求。 郑俊愈发觉得白新像一只野生的鸟,一个屋檐就能满足它的全部需要。 第二天他就发现这只鸟的翅膀折了。 白新右前臂打着石膏,没事儿人似的换上拖鞋,路过他往饭厅走。郑俊回过神快走两步回厨房拿勺给他,发现白新已经开吃,左手拿筷子依然用得很溜。 “你,被人打了?” “工伤。”白新没法端饭,整张脸都要埋进碗口,一如既往地光速进食,头也不抬地夹着下饭用的小菜,“哪有人胳膊被打折了,其它地方还好好的?” 确实如此。郑俊给他倒了杯豆浆,自己也倒了一杯喝着:“你这样生活不方便吧,有没有人照顾?” “我可以自理,不需要人照顾,我来找你正是为了这件事。”白新看着他喝下去,“室友的女朋友善心大发,这两天跑来强行照顾我,怎么拒绝都没用,我又不能打女人。” “这两天?你什么时候受伤的?” 白新莫名被打断,看向郑俊:“星期天,怎么了?” “……没什么。”白新受伤并没有第一时间告知自己,说明自己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郑俊莫名有些失落,“那,你来找我是为了?” “为了避难,伤愈前我不想回去睡了,烦。”白新说,“所以,能不能暂时收留我一阵子?我只在晚上过来睡觉,其它时间不出现。如果不方便,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郑俊皱了皱眉:“别的办法不太好吧。” 白新盯着他略一沉默:“不是卖肉换床,我都这样了还怎么卖?” 白新之前总是带着隐约的笑容,到哪儿都像一道光似的,现在却是顶着一双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情绪不佳,说话也冲。郑俊尴尬地笑了笑:“总之你过来睡吧,我给你把钥匙。” “我是暂住,不需要钥匙。” “我每周都有几天教晚班,不能让你在门外等。备用钥匙是现成的,直接给你就行,不麻烦。”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拿钥匙,被白新一把拖住。 “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白新的重点在于不该让一个陌生人有机会随便进出,但对方是郑俊,似乎跟他说不通,“你总该先看看诊断书和X光片,确定我是真的骨折了再发善心吧。饭不吃要凉了。” 对白新而言,毫无警惕心是个足以致命的弱点,他一个不耐烦,险些做出过激举动,用残酷的事实给郑俊一次血的教训。 幸而他不想惹是生非,又考虑到对一个土生土长在当地、身边都是熟人的辅导班老师不该如此苛求。三十岁了还能保持住愚蠢的善良,也许正因为识人极准又或者狗屎运极佳,坦诚相待之人都没有恶意,也算是上天眷顾。 白新拿不准自己对他是鄙夷还是羡慕。 郑俊识相地吃了几口早餐,想了想还是不愿妥协:“白新,我真不是因为你受伤了才特别关照你,现在都入冬了,待在室内不容易感冒。你不想要钥匙也行,呃……可以到学校接待室等我下班,有空调有饮水机”,他顿了顿,补充一句,“有WiFi。” 白新眼角抽动:“好好好,非常感谢,你哪天上晚班?给我地址,我去找你。” 他戒心重,陌生人的主动接近会触发警报,更加难以接受脱离常识的善意。他对郑俊做出妥协,是因为境遇今非昔比,没必要草木皆兵,何况室内确实比室外舒适。 当天郑俊正好是晚班,白新既然与他达成了共识,就毫不客气地直接去学校等他下班。前台提前收到知会,知道老板朋友要来,也知道这位朋友个子高皮肤白长得帅,可分辨性极强,因此一见白新就亲热地打了招呼,把他引到接待室。 白新在离窗最近的角落坐下。 蒋雅周路过接待室,正看到他坐姿端正两眼放空的场景:“那是谁?学生家长?” “蒋总。”前台以为她只是路过,突然被质问赶忙起身回话,“不是家长,是郑老师的朋友,等他下班的。” 蒋雅周身高不足一米六,酷爱平底鞋,最烦的就是跟高个子站着说话。前台知道这一点,却每每忘了忌讳,被她的气场吓得站起来。 蒋雅周手向下一压让她坐回去:“他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八点多,蒋总那时候在面试新老师,错过了。” 蒋雅周咋舌:“这人好帅啊。” 她只在工作上咄咄逼人,其它方面的待人接物与刚出社会的小女生没什么区别,前台掩嘴小声窃笑:“蒋总又被美色迷惑,想跟男朋友分手了?” 蒋雅周知道郑俊的男性朋友全是gay,故作神秘地笑笑,散开马尾顺了顺头发,敲敲门走进接待室。 她脚下生风,把白新的应激性都吓了出来,本能起身摸向后腰。 蒋雅周往他对面一坐,托着下巴抬眼:“我叫蒋雅周,是郑俊的合伙人。” 白新镇定下来:“我是白新。” “郑俊的新朋友?”蒋雅周看他坐下,改用双手托腮,十指像叶子似的簇着脸,“他的眼光可算正常了一次。” “嗯?蒋小姐什么意思?” 蒋雅周平日里都被称为蒋总、蒋老师,突然听到一声恭恭敬敬的“蒋小姐”只觉得特别有上流风范,心花怒放:“郑俊的朋友我见过不少,嗯,都挺一言难尽的,至少你第一眼看起来不gay。” 白新眼睛一闪,不接茬。 蒋雅周猛然捂住嘴:“你别误会,我可没说郑俊是gay,我的意思是,他很多朋友都看起来gay gay的。” 白新还以为是郑俊口风不紧乱说自己的性取向,听蒋雅周改口才知道错怪了他,笑道:“我只是看起来不gay。” 蒋雅周长舒一口气,抚了抚胸口:“吓我一跳,还以为不小心帮郑俊出柜了,我就说他的朋友怎么可能是直的。那,你们俩是普通朋友还是已经……” “普通朋友。” “我想也是。”蒋雅周失望地瘪嘴,“他看起来是个攻,你当然对他没兴趣。” 白新首次在现实中听到这种用词,不由得笑笑:“看起来是?” “对,其实也能受,而且你看他的性格,明明就需要一个攻宠着。” 他笑起来总是自带媚眼,蒋雅周明知他的性向还是一阵向往,往前凑了凑,“怎么样?考虑考虑?” “考虑跟他上床?” “当然不是!你们这个圈子上床还需要考虑吗?”蒋雅周翻个白眼,“你们既然属性合适一攻一受,可以考虑好好交往。” “……蒋小姐看起来很年轻,刚毕业不久?” “我刚毕业两年,两年就能当上副总,了不起吧?”蒋雅周明知他在转移话题却还是上了套,毕竟白新戳中了她最热衷于炫耀的点,“郑俊别的不说,眼光是很准的。” “有脸蛋又有事业,典型的人生赢家,普通男人可高攀不起。” “说的对,所以我才问你要不要跟郑俊交往看看。”蒋雅周狡黠一笑,“有脸蛋有事业,典型的人生赢家,三十岁也不算太老。” 夸奖一位女性的美貌和成就,至少可以引导她说上一小时,这是白新长久以来的交际信条。可这一套对蒋雅周没用,她的目标非常明确,要给自己的合伙人找个靠谱的伴侣,有个背后支撑,定定神,别一天到晚强颜欢笑。 “我跟郑老师不是一路人,我喜欢顺其自然,他喜欢被强迫。” 蒋雅周瞪大双眼:“什么?!” “你不知道吗?”白新在酒吧里稍微观察过郑俊的小圈子,但凡跟他关系亲近一些的都比较强势主动,眼前这位合伙人也属于此类,郑俊会被怎样的人吸引可见一斑。 猜测而已,白新并不擅长分析人性,说这些是为了让蒋雅周放弃拉郎配。 郑俊不确定白新是否会如约来学校,问了问前台得知他真的来了一阵喜出望外,继而得知蒋雅周也在待客室里,一阵头疼。他躲进办公室收拾桌子,又把笔记本电脑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结果蒋雅周还缠着白新不放,只好走过去:“白新,我下班了,走吧。” “好。” “哎哎哎!”蒋雅周坐在椅子上转了一百八十度,踩住郑俊,“无视我?” 郑俊按住她的头顶,缩回被踩得死死的脚,看着白新问:“吃宵夜吗?” 蒋雅周只恨自己不穿高跟鞋不能把他钉到地板上,幽幽地说:“郑俊,你是不是想死?” 白新握着郑俊的手腕往上一提:“女生的头发不要随便碰,蒋小姐,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郑俊转身要走,屁股挨了蒋雅周狠狠一脚,顶着个脚印头也不回地逃了。 “不好意思,被缠烦了吧。”郑俊苦笑,“她是我合伙人,太年轻了总耍小孩脾气,肯定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装没听见吧。” “她挺可爱的。”蒋雅周自始至终没打探过白新的底细,也没关心过他的骨折,一直在说郑俊如何如何,白新觉得很惬意,“宵夜想吃什么?便宜的话我可以请你。” “我都是自己做,你想吃点什么?可以点菜。” “不吃了,我上班才吃宵夜,不上班晚上不会消耗很多体力,不饿。” 郑俊一愣,停下脚步。白新也停下,摸着身上的口袋:“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会?都说了我性慾低下,性慾低下的人怎么当鸭子?” 郑俊接过他递来的名片,上面赫然写着“新奥健身俱乐部高级教练”的名头。 “不、不好意思。”郑俊尴尬到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你长得太帅了,我又听信别人一面之词说你是淫棍,所以总往那方面想,是我的问题,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白新对私事守口如瓶,引发联想并非全都是郑俊的错,被他一个劲儿的道歉简直哭笑不得:“没什么,没关系,我知道了你的工作地点,你也该知道我的,很公平。如果想办卡,我给你最低折扣。” 第7章 07 手机振动的第二响就吵醒了白新,他塞在枕下的手本能地捞了一把,翻身坐起,身边是无知无觉的郑俊,空气暖意十足,一切安然无恙。 白新这才紧闭双眼捧着骨折的手臂倒吸冷气,拍拍郑俊的脸颊,没起作用,那边微信仍飞速弹着消息。 白新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郑老师,郑俊。” “疼……”郑俊艰难睁眼,在手机的微光下捂着刺痛的脸看身边的一团黑影,“怎么了?” “有人找你,好像是急事。”白新的视力不比巅峰,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几个字还是可以的,“你看看微信。” 郑俊像一匹气喘的马似的深呼吸几次,挣扎着拿过手机,拇指滑动几下,浑身一震,下床冲出房间。 凌晨三点,吴佳文的父母发现自家儿子不见了。 “你睡吧,我一会儿回来。”郑俊不顾毛衣前后穿反,冲回卧室抓起手机交代一句,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不出白新所料,他忘了锁门,不知是对白新过于放心,还是急的失去了理智。 郑俊一出门就开始电话轰炸彭会,无人接听再打,依然无人接听继续打,车开到半路总算接通,一时间却没人说话。 郑俊咽了口唾沫,干咳一声强作镇定:“吴佳文的家长正四处找他,他是不是在你那儿?” “……” 郑俊被这阵沉默戳得心口疼:“我这就去接他,你让他准备好。” “嗯。” “彭会,”郑俊说,“我知道他常去你那过夜,那是他的选择,不是你的责任,我不怪你。” “那就好。”彭会放下手机,转身看着迷迷糊糊的吴佳文,揉揉他的头顶,“起来穿衣服,你爸妈正到处找你。” “啊?”吴佳文瞬间清醒,“刚才是谁的电话?” “郑俊的,可能你爸妈把能问的人都问到了。”彭会装作玩手机,避免看到吴佳文只穿贴身衣物的样子,“他待会儿过来接你。” 吴佳文穿起裤子,从身后抱住他:“都怪我,大晚上跑来打扰你睡觉,现在又打扰你一次。冷不冷?我帮你暖和暖和。” 他的呼吸擦过彭会的脸颊,彭会继续僵硬地低垂着头,任他抱了一会儿,拍拍绕在脖子上的手臂:“快穿衣服吧,别感冒了。” 再次听到郑俊的声音,彭会的手都在抖。一面是郑俊,一面是吴佳文,他都抱愧于心,前者是他背叛过的,后者是他刻意利用的,最不愿面对的就是这两人相识相熟,而吴佳文几乎是郑俊的翻版。想到待会儿三个人要见面,彭会甚至恨起自己没胆量去死。 两人走到院门口,彭会替吴佳文拉起外套敞着的拉链。 “彭会,”吴佳文站在暗淡的路灯下,身影被橙色的光线描边,低头看着拉到下巴的拉链,握住彭会的手塞进自己暖烘烘的羽绒服口袋,紧紧攥着,“你和郑老师……” 他没说完的话如同一枚□□悬在半空,读秒倒数清晰可闻,非死即伤只是时间问题。 彭会看向他,抑制住眼神的闪烁:“怎么了?” 吴佳文也看向他,微笑:“你有郑老师这样的朋友挺好,他简直是我们的守护神。” 他在沉默的几秒钟里掌心出了一些汗,彭会的手指都有些黏腻,却不愿收回。 如果吴佳文问的是彭会和郑俊的关系,彭会也许会直接承认,告诉他真相。彭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是希望他跟自己分手,还是希望这段关系尽可能久地持续下去。吴佳文还是个孩子,家境殷实,成绩优秀,这么好的条件,就算是gay也会遇见更好的、更合适的恋人,有更完美的未来,而他彭会,不过是在吴佳文心智未成熟时趁机而入的卑鄙小人。 还好,吴佳文没有察觉他跟郑俊之间的猫腻,彭会可以选择自我麻醉、自我催眠,享受当下,不问未来。 郑俊的车停在两人面前时,他们的手依然握在一起。 郑俊发语音问吴佳文的家长找没找过运动场地,得到回复说没有,收起手机问吴佳文:“你家附近有没有操场靠外的学校?” “最近的应该就是第二小学。” 郑俊想着不该太无视彭会,冲他笑笑,又转向吴佳文:“走吧,我带你过去。” “对不起啊郑老师,大半夜的麻烦你。”吴佳文说,“你是不是有个受伤的朋友住在家里?他是不是也被吵醒了?” 郑俊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及白新,迅速瞥了一眼彭会:“他没事,没关系。” 白新在接待室等郑俊回家,对所有晚班学生来说都不是秘密,郑俊认为这正大光明,十分坦然。但吴佳文在此时此地提及此事,郑俊却一阵心虚,感觉他是故意说给彭会听的,而自己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直视,不敢探究。 吴佳文松开彭会的手,倒退到车边,挥挥手转身上车。 他借来郑俊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家长报平安,额头抵着车窗看着路边掠过的景色:“老师,你大学毕业为什么回来烟台,不留在上海?” “我跟上海性格不合,”郑俊庆幸他打破沉默,不然气氛真的太怪异了,“压力太大,我扛不住就跑回家了。我这人只适合窝里蹲。” “就这么简单?”吴佳文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郑俊也是苦笑:“只能说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路,没人能成为其他人的人生参考,我尤其是反面教材,千万别学我。” “我只是好奇,没想参考你。考出去我就不回来了,没准还会出国,跑得更远点。” “那彭会怎么办?” 郑俊脱口而出,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彭会?”吴佳文反问了一句,似乎觉得这问题十分荒唐,“我带他走啊,大不了我养他。” 郑俊狠狠一怔,喉结上下耸动忍下一声□□。 他一直对彭会说自己不怪他,但在内心深处,却判定一切都是彭会的错——是彭会自甘堕落,是彭会不忠,是彭会等不起。他从没想过当年如果不说“你等我”,而说的是“跟我走”,也许一切就大不相同。 他明知彭会贪玩、怕寂寞、没有定性,却离开几个月留他一个人那么久。他作茧自缚却从未反省,直到十几年后挨了一记响亮耳光。 郑俊曾以为自己是彭会在错误的时间遇到的对的人,其实,他不是对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他把车停在第二小学门口,吴佳文靠进椅背打起了盹,他的家长还需要一段时间才到。 郑俊手机震了震,是彭会发微信问:谁受伤了? 郑俊迟疑良久:阿新,那个淫棍。 彭会迅速回了一句:我说过他太滥不适合你。 郑俊眼睁睁看着他撤回那句话,取而代之的是“恭喜”。 他收起手机,看着车前灯照亮的一方道路,无声苦笑。 ****** 彭会原以为此事之后,吴佳文会被家里看得很紧,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法见面,但仅仅过了几个小时,吴佳文就找到了他工作的地方。 上午生意萧条,店里只有零星的两三个客人,吴佳文进门时彭会正教徒弟做事,接待员听到有人点他大名几乎没反应过来,毕竟他名片上是Ken,大家平时也这么叫他。 “呃,彭会老师,有客人找。” 那边一叫名字,彭会也听着难受,转身看到吴佳文不由得一愣,向他走出两步,回过神来又掉头跟店长告假。 店长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吴佳文:“一点前回来。” “哦好。” 彭会穿上外套拉着吴佳文的胳膊出门,离开店里人的视野才放手:“你怎么来了?你逃课了?” “我请假了,跟老师说情绪不好想出来透透气。” “啊?这也行?” “我是好学生,有特权。” 一向都是坏学生的彭会瘪了瘪嘴:“呿,我十二点半就得回店里,顶多玩一会儿,然后你也回学校上课。” 吴佳文一撩腿骑上单车:“知道了,来,上来。” 彭会缩着脚跨坐在车后座,双手抄在外套兜里:“去哪儿啊?” “待会儿就知道了。” 烟台一到冬天就狂风肆虐,这一路全是顶风,吴佳文不得不站起来借助体重蹬车,彭会索性跳下车跟在旁边走,步子不是很急都能保持速度一致。 吴佳文又较了一会儿劲,在上坡途中败下阵来,下车推着走。 走到坡顶,顺路的行人都在埋头闷走,迎着来的人被狂风推的几乎是滚下坡去,吴佳文兀然停下脚步,把走到前面的彭会拉回一步,歪头吻他。 嘴唇相触只有一秒,吴佳文触电似的别开脸 彭会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跟他接吻了。 “……” “……” 两人靶子似的立在坡顶,吴佳文擦了擦不存在的鼻涕,骑上车说:“上来吧,就在前面了。” 下坡始终要省力一些,单车滑到坡底已经是冲刺的速度,拐个弯又是下坡,直冲进别墅群。 吴佳文不敢用力刹车,眼见要冲过沿海马路冲进海里,两人狼狈地加上脚后跟辅助,总算及时停下。 彭会跳下车,脸上血色吓得一丝不剩:“我看我的鞋后跟算毁了。” 吴佳文也是惊魂甫定,气喘着刷开门禁,走到一栋别墅前把单车随便扔到一边,拉着彭会走上台阶。 “这是你家?” “嗯,不过不怎么住。”吴佳文把钥匙挂在墙上,解下围巾,“你先坐。” 他去地下室拉开电闸,搬出电暖气,又跑去厨房烧水,过了一会儿端着两杯茶放到茶几上,坐在彭会身边。 别墅太久没人住,一时半会儿暖不起来,彭会双手抄兜,缩着脖子打量四周,连外行人都看得出屋子的装修是花了大价钱的。他一直知道吴佳文的家境很好,却没想到这么好。 吴佳文搓了搓手,倾斜上身趴在彭会的腿上,伸出掌心烤着电暖气。 彭会从兜里拿出手,放在他的背上。 “彭会,”吴佳文盯着电暖气,很随意地问,“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吴佳文直起身,舔了舔嘴唇端茶要喝,被烫了一下,尴尬地放回去,转头说:“彭会。” “干嘛?” 吴佳文托着他的后脑勺,一闭眼睛把嘴唇印过去,彭会要向后躲,胳膊却被他攥在另一只手里,而这个吻又是如此温柔,青涩地浮于表面,摩擦着嘴唇,蒙蔽着理智。吴佳文松开他,彭会低头呼出屏住的一口气,又被他提着下巴贴上来,来不及闭合的唇齿准入了他的舌,放纵欲望的苗头一闪,便成了燎原之势。 “停!”彭会猛地挣开即将升级的吻,扼住吴佳文正在掀自己衣服的手,“只能到亲嘴,亲嘴都过分了。” 吴佳文愣愣地看着他,鼻尖蹭着他的脸颊,滑下去埋在他脖子里:“嗯。” 彭会不知所措,举起的手僵了僵,落在他的后颈:“你现在的精力都该放在考试上,有些事以后再做。” 吴佳文的手从他胯部抚过,接着环住他的腰:“我不做,知道你也有反应就足够了,我总是担心你在哄我。” 彭会心跳翻倍,心脏似乎要从胸口蹦出来,歪头亲了一下吴佳文滚烫的耳朵:“我不是在哄你,我喜欢你,佳文。” 哪怕初始的动机不纯,哪怕最终的结局惨淡,就抓紧眼下的这一刻,痛快承认了吧。 第8章 08 夜不归宿事件过后,吴佳文反而得以把手机二十四小时留在身边,彭会对这种文明的教育方式无比陌生且无法理解,但能一直保持联系总是好的,至少知冷知热,不至于同在一个小城却像在谈一场异地恋。 吴佳文这天穿的不够多,不能抵御骤降的温度。彭会接到求助电话,便带着自己的外套跑到补习班雪中送炭。最后一堂课还在进行,他只好在等候椅上玩游戏,一个人影路过他又退回来,静止在眼前,看鞋码和腿长,不用细想就知道是蒋雅周。 彭会抬头看她:“哟,这不是老二么。” 蒋雅周皮笑肉不笑:“小彭彭,又来祸祸我们郑老师了?” “我比你大,放尊重点。别叫我小彭彭小会会,小彭会也不行。”彭会枕着墙,态度恶劣,“我懒得祸祸他,他认识你之前就让我祸祸完了。” 蒋雅周对他和郑俊的恩怨情仇略知一二,具体细节不清楚,只认定他是让郑俊魂不守舍的罪魁祸首。撇开这个不谈,彭会依然是郑俊朋友中她最看不惯的一个,花哨的头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加上满身理发店的药水味加烟味,理应从郑俊的生命中剔除。 彭会也看这个凭空冒出来跟郑俊分享大部分时间的所谓“合伙人”不爽。 二人相看两厌,碍于郑俊才从未正式翻脸。 “郑俊已经有别人了,你又跑来干什么?再怎么死缠烂打也没机会。”蒋雅周杀气腾腾,“他男朋友各方各面都比你强一百倍,你最好识相点。” “什么男朋友?你睡醒了吗蒋雅周?” 蒋雅周一指接待室:“人家可天天来接郑俊下班,不信你去里面看看。” 彭会大脑没反应过来腿已经擅自行动,等意识到这样不妥为时已晚,他的手推开了接待室的门,白新也看见了他。 彭会混酒吧时曾经搭讪过白新,由于两边都穷酸得出不起开房费而不了了之。此时他们只间隔三步,没有酒精和气氛的鼓舞,彭会竟然怯场了,觉得傻,就这么一言不发地逃了又怂,正迟疑着,白新开口了:“想不到能在这儿遇见。” 彭会这下完全陷入被动:“我来接……小孩放学。” “小孩?你的?” “算是我的吧,你在等阿俊?” “接他回家。” 彭会被他的漫不经心彻底打败,掉头走出一步,回身:“你们算是确定关系了?” “目前而言,他的床是我的。”白新把重音落在“我”字上,微扬嘴角,抬腿把脚腕担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一抬下巴,“怎么了?” 彭会落荒而逃。 白新放平嘴角,恢复面无表情。 与郑俊首次聊骚而未成奸的那天,他已经察觉到他脱身是为了回去照顾彭会,而郑俊第二次主动搭讪,彭会并不在场。白新之前还不能确定其间有因果关系,但刚才彭会的几句话,却让他断定两人有一段旧情。 他留宿郑俊家的第一夜,垃圾桶里有一套刚扔掉的洗漱用品,现在想来,彭会应该就是郑俊的前任床客。 不管他什么身份,现在都休想夺走那张床,哪怕需要白新装作郑俊的现任男友。 受伤曾是白新的家常便饭,体内的几处钢钉都是明证,前臂的尺骨骨折不过是养一两个月便好的小伤,纯属小巫见大巫。白新现在是个普通小市民,当然要把苦行僧式的生活抛诸脑后,非霸着这个舒服的睡眠环境不可。 任性是伤患本该拥有的绝对权力。 蒋雅周守在接待室门口等着瞧较量结果,看到彭会脸色极差地冲出来,轻蔑一笑,拍拍他胸口摇了摇头。 彭会既恼火又不甘,涨红了脸瞪着她的背影,等她从视线中消失才迈得开步子,泄气地瘫在等候椅上,扣上羽绒服帽子遮住显眼的头发。 郑俊有人陪很好,但白新和蒋雅周太他妈气人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彭会愤愤玩游戏,几乎要把屏幕戳烂,“妈的,妈的。” 他越玩越糟,越糟越气,到吴佳文下课时已经气红了眼,恶狠狠揣起手机。 吴佳文拿过他手里的外套:“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彭会一吸鼻子站起来:“玩游戏遇上坑货了,快走吧。” 吴佳文左右看了看,拦下同班女生借了张面巾纸:“给。” 彭会担心磨磨蹭蹭会遇上郑俊,扭了扭鼻子把纸团攥在手里,另手拎起他的书包:“走了走了,拖拖拉拉的。” 吴佳文失笑,跟在他身边下楼。 郑俊一出教室门就看见了彭会,缩回去好一阵子,估计他和吴佳文已经走远才急忙去找白新,怕他等急了。 像他每次进门一样,白新身姿端正地坐在那,似乎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件需要认真完成的任务,或者蕴含了极大乐趣,不需要其它调剂。 “我从来没见你用手机,前台没告诉WiFi密码?” “告诉了,不想用。”白新起身,“对高科技没好感。” 难怪发给他的微信从来都石沉大海,短信却回得很及时。郑俊哑然失笑,这年头人人都恨不能钻进手机里,白新却意外地是个保守派。 “你胳膊受伤,是不是就不能去上班了?” 白新麻利地单手穿上外套,把右半边搭在肩头:“能,我去当招牌,让顾客看看我们健身房的安全系数有多高,高的连教练都骨折了。” 郑俊遭遇讥讽也没什么脾气:“那你不上班,白天去哪?” “随便逛逛,公交车我还坐得起。”白新走出接待室,冲前台一点头,“走了,璐璐。” 前台甜甜一笑:“明天见,小白。” 前台在这儿工作一年多了,依然十分谨慎,对郑俊和蒋雅周的态度不敢有半点逾越,却对刚认识没几天的白新十分放得开,郑俊心生羡慕,却也很清楚自己达不到白新的境界,这份独特的魅力是模仿不来的。 当然,这份魅力也有局限性,对郑俊来说,如果白新像刚最开始接触那样性感扑面,他绝对会不知如何招架敬而远之,现在的状态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郑俊很久没跟人走得这么近,还能如此舒服了。 “我上午,”他清清喉咙,“我上午基本都在家办公,你可以在客厅看看电视什么的,中午也可以一起吃饭。我在家,应该就不算没有防备了吧。” “好。” “……”每次郑俊提出建议,白新的第一反应都是否决,这次痛快答应反而让他不适应,“当真?你会待在我家?” 白新看向他:“你到底想不想我待在你家?” “想。” “那就得了,只要你在家我也会在。” 蹭吃蹭睡这么久,哪怕郑俊本人不图回报,白新也认为应该对他有所回馈。这不难,他很清楚郑俊缺什么——缺人陪。 性格跟酒吧格格不入却夜夜流连,需要酒精的催化才敢搭讪,硬着头皮也要留一个陌生人一起吃早饭……这些都是郑俊惧怕寂寞的铁证。自从白新每晚留宿,他就按下班时间定点回家,没有一次例外,没有半分勉强,正是因为有人相陪。 那白新就陪陪他,反正两餐免费,屋子暖和,气氛融洽,还有电视看。 白新从未见过一个人怕寂寞到如此地步,也无法理解“寂寞”这种情绪,更不会像郑俊那样为了排遣寂寞跟人上床。对白新来说,sex除了能够换一张床睡觉,另一重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寻求肉体快感,而他被人上带来的快感远大于上别人的,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一直担当一号的角色,久而久之,一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活活被逼成了性慾低下。 “郑老师也有段时间没跟人做了吧,等我痊愈要不要来一炮?” “啊?”邀请凭空而至,因由不明,车里连个约炮的气氛都没有,郑俊是像突然被推进火坑或者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是懵的,“跟谁?” “我。”白新看向他,“你上我。” 他声音里带着笑,郑俊想象得到他弯起的眼睛,更不敢看过去:“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开玩笑,我好几年没被人上了,想来一次。”白新挑起这个话题也是一时心血来潮,看他冷汗淋漓,逗他的心思倒比约炮的成分更重了,“我知道你是纯一,又来者不拒,没理由拒绝我。” “你……”郑俊一阵错乱,干脆靠边停车,双手紧握方向盘看着前面,“你突然说这种话,今晚我们还怎么睡一张床?” “又不是今晚就要做,平时怎么睡今晚就怎么睡,我不会偷袭你的。”白新笑道,“你觉得难堪,那我回自己住处了。” 他用左手打开车门,刚开了条缝,郑俊一伸胳膊又把门关上,依然躲避着他的视线:“你等我到这么晚,现在说要回去,多不合适。” “那我睡沙发。” “我不可能让骨折的人睡沙发,那么窄的地方,万一翻身掉下去怎么办?要睡也是我睡。” “你在自己家睡沙发?” “我自己家,我愿意睡哪睡哪儿。”郑俊听他笑得越来越明显,竟有些恼火,“再说了,关沙发什么事?你和我今天一起睡床,我不信你还能强了我。” 白新靠住车门,捂着眼睛浑身颤抖:“随便吧,我都行。” 郑俊重新发动汽车,气冲冲地开了一段路,舔了舔嘴唇:“我们可以试试。” “嗯?” “上床。等你痊愈了,我们可以试试。” 白新失笑出声:“别勉强自己了,郑老师,你没有义务有求必应,想拒绝的时候就拒绝吧,没事,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没勉强自己,你对我有吸引力,虽然、虽然不是性方面的。”郑俊窘得脸色发白,磕磕巴巴,“不试试,怎么知道做起来舒不舒服。万一我们在床上很合得来,也……可以考虑发展成长期的……” 他的恼火转瞬即逝,恢复到小心翼翼、谨慎被动的常态,白新当真感觉自己有些过分,拍拍他肩膀:“以后再说。” 他并不知道,郑俊恼火的人不是他,而是郑俊自己。从第一眼见到白新,郑俊就有过利用他的念头,最好可以发展成恋人给彭会看,坚定彭会跟吴佳文认真谈恋爱的决心。这想法一出现,郑俊就觉得可耻,而白新也不是他可以俘获的,几乎是立刻淡忘了。 就在刚才,他可耻的念头死灰复燃,居然有些庆幸白新的自投罗网。正是这点庆幸,令郑俊觉得自己是个人渣。 但他转念一想,如果是白新主动,就不是自己的责任了,何况他愿意为白新解决生理需求,毕竟想做零号却一直不能得逞,未免可怜。 以后再说吧,以后再说。 第9章 09 钱卫打电话给郑俊,没开口先叹气,到末尾又拐成一声笑:“阿俊,在哪呢?” 他一向春风得意,难得用这种语气说话,郑俊不由得坐直:“在家。” “来陪陪我。” “呃,”郑俊看一眼沙发上专注于电视的白新,“我家里有人。” “彭会?” “怎么可能,他有男朋友了。” “除了他你还会带别人回家?”钱卫不等郑俊回答,又问,“阿新?” 郑俊干咳一声:“对。” 钱卫笑了一通,心情似乎有所好转:“你们俩算勾搭上了。这还不到九点就要春宵一刻,你是跟他学坏了吧。” “没有,我们看电视呢。” “操,看电视,你们俩可真有情趣。叫上他一块儿出来陪我。” “……”郑俊想拒绝不知如何开口,又着实担心钱卫,心情矛盾瞬间卡壳。钱卫听出他的为难,笑道:“我是请你们出来陪吃宵夜。我一把年纪了,3P不得死床上?” “我问问。”郑俊遮住话筒,“白新,有朋友请你和我吃宵夜,一共就三个人,去吗?” “哪个朋友?” 郑俊一愣,继而想到白新可能把酒吧的大部分常客睡了个遍:“钱哥。” 白新确实上过钱卫:“去,有人请客当然去。” 郑俊站起身:“我们都去。” “我在芝罘区的一九等你们。” 郑俊挂断电话,白新已经穿上外套在玄关等着了:“去哪吃?” “一九烧烤。” 白新扬眉:“赚大了。” 烟台的海鲜烧烤店到处都是,口味最好花样最多的莫过于一九,一个外来人口居然对此非常了解,郑俊倒是没想到,笑着说走吧,别让钱哥等太久。 他把车开得飞快,不到半小时就赶到了烧烤店,钱卫脚下摆了一堆空啤酒瓶,眼前一个烟灰缸和一个玻璃杯都盛满了烟蒂,可见他在这待了不止半小时。 钱卫海量,七八瓶啤酒下去看不出半分醉意:“你胳膊怎么了?” 白新拖出板凳坐下:“出了点意外。” “我说怎么不见你去酒吧了。”钱卫叼着烟给俩人盛海鲜疙瘩汤,“刚才阿俊说你们看电视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折了条胳膊是不方便干事。” 他转身喊服务员拿菜单,转回来白新面前的碗空了。 钱卫大笑:“你这淫棍吃饭还是这么快。” 郑俊正忙着收拾桌上一堆花生毛豆壳,听他叫得亲热,不由得抬头。 白新和其他人都是一夜情,却跟钱卫有过多次,因为钱卫带他吃好的,在高级酒店开房,做完一次就走,留他一人安安静静地睡上整晚。后来钱卫突然说,太频繁睡一个人影响不好,两人就再没接触过。也不知他所谓的“影响不好”是指什么。 “酒吧最近特别没劲,Ken不来,你不来,你也不来。”钱卫指了指两人的鼻子,“你们不来生意就不好,急得我都瘦了。” 白新从他手里接过满满的一碗:“你又不是老板,急什么?” “酒吧的营业额得给我分成,我的钱我不急谁急。”钱卫用胳膊肘撞郑俊,“添酒。” 郑俊乖乖给他添满,钱卫猛皱眉头:“还有你们俩的。” “我开车来的,他带着伤喝酒不好。” 钱卫用夹烟的手转动牙签罐,让代驾广告正面郑俊:“出来作陪哪有不喝酒的道理?不陪我喝酒就别吃我东西,淫棍你给我把刚才那两碗疙瘩汤吐出来。” 白新端起钱卫的酒杯干了。 “哎,这就对了。”钱卫垂眼看菜单,加了几十串招牌,无视郑俊的劝阻又要一打啤酒,掏出个空烟盒攥成一团扔到地上,“有烟吗?” 他知道郑俊不抽,问的是白新,白新耸肩。 “妈的。”钱卫把玻璃杯里的烟蒂摊在不锈钢的烧烤盘上,拣出几根长一点的烟屁股,点上一根,“阿俊,你实话告诉我,你们俩上次在酒吧搭上之后就在一块儿了,是不是?” “算不上在一块儿,确实住在一起了,不过没干出格的事。” “住在一起?都住在一起了跟我说没干?”钱卫笑道,“痿了?” 郑俊被喷一脸烟气,摒着一口气说:“之前纵欲过度,觉得没什么意思。” 钱卫看向白新,后者脸罩在碗上,明摆着一副“你们聊我先吃”的态度。钱卫抽走他的碗:“阿新,你可是个淫棍,你就没想开开荤?” 白新放下勺子,擦擦嘴:“上人上腻了,想被人上。” 钱卫把叼的烟喷了出去,呛咳着抽笑:“你想被人上?!哈哈哈!你?想被人上?你真是做春秋大梦呢。难怪你们俩什么都不干。” 钱卫又是一通笑,把端上来的烤串往每个人盘子里分:“淫棍,你不如找我吧,我虽然不怎么当一号,那也比阿俊这小子硬气,愿意尝尝鲜,好不好?” 白新把好几串烧烤并在一起往嘴里薅:“钱哥,你一见我就酥了,腰上没劲怎么上我?合着还得我自己动,我可不干。” “小王八蛋。”钱卫推了把白新的脑袋,闷下一杯酒:“也是,酒吧里长得能看的又没被你上过的估计只有阿俊了。你们俩不滚床单,就这么同居着,怎么感觉像过日子似的?” 白新一笑了之,郑俊心中有鬼,喉结上下耸动:“钱哥你可别乱说。” “怎么别人同个居就这么容易。”钱卫挣脱郑俊阻拦的手,给三人的杯子满上,“你别拦我,我今天就是奔着喝醉酒来的,喝到明天失忆最好。”他放下酒瓶,用力拍打郑俊的肩膀,“你钱哥我想说说心里话,说给别人听肯定骂我四十多了还装纯,说给你就没事,你最好了。” 刚见面郑俊就发现他红着眼圈,以为是烟酒摄入过量,此时听到他有苦衷,心头涌上一阵义不容辞的慈悲,仰头把酒喝干。 “好!”钱卫用力鼓掌,也把自己的喝完,撸了两下不存在的衣袖,“都坐好,我要开始讲故事了。” 圈里人都知道钱卫有钱、有公司、有房产、有人脉,也自然推断得出他有故事,但钱卫的故事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喜欢开包养的玩笑,从不当真。 连他是酒吧的股东这件事,都是郑俊刚刚听他提及。 钱卫是相亲结的婚,女方人好性格好,夫妻感情不错,钱卫一个生意人从不沾花惹草专心顾家成为美谈。这个完美丈夫唯一的不足之处,是房事过于怠慢,女方性格内向从不主动提起,钱卫有时看出她有需求,也视而不见就那么拖着。他以为自己性冷淡,直到某天他起了好奇心,想去看看开在自己地盘上的酒吧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收益。 承租他这处房产的,就是酒吧的老板。 钱卫一开始没发现有什么不对,没有人卖药也没有暗妓,或者说隐藏得足够好,只是觉得厕所占了那么大空间,何必做成男女混用,该分开还是要分开。 后来有人上前搭讪,钱卫才终于察觉到异样,等他彻底核实了对方的意图,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老板理论。 老板说我遵纪守法,也没有违背合同里任何一条,你拿着每个月的分红还有什么不满?换成别人、别的生意,能把这个地角盘活? 钱卫至今不知道当时自己暴露出了怎样的破绽,老板突然冷笑:“钱哥你,想不想摸摸我?” 钱卫狼狈地夺门而出。 他连续几天整夜整夜地失眠,半夜起来跪在床边看着妻子,回想那么多年来她给予的安宁感和支持,反复向自己强调对她有多么感激,多么亏欠,但这一切都无法抹消老板那句话对他的影响——他硬了。 钱卫下了几个月的决心,终究没告诉妻子真相,而是谎称自己外面有人,愿意给她一半资产来弥补,求她跟自己离婚。 看起来玻璃人似的娇小女人撕心裂肺地嚎哭,过后却意外的冷静,轻声说你瞒得太好,我一直以为自己多想。既然你不想再瞒那就离吧,祝你不得好死,钱卫。 本钱赔光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的钱卫,当场痛哭失声。 “离完婚我就去摸老板了,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知道硬起来有多容易。”钱卫又开一瓶酒,“他算是我启蒙老师,什么事都是他教我的。你们别看我这样,我特别想有个家,想睡一张两个人的床,但是老板不干,他说他是单身主义,死都不可能跟固定的人过日子。” 郑俊从他手里接过酒瓶替他倒,掌握着度让他尽量少喝,自己的杯子添满。 “过了马路往北一里地就是他住的地方。”钱卫用手掌抹掉上嘴唇的啤酒沫,“还有四个小时他就下班了,不知道会不会带人回家,带谁回家。我上次跟他滚床单是二十天以前,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还是再拖几天显得我没那么心急,但是拖久了他有可能忘了我想跟他过日子。” 钱卫弯下脖子,胳膊肘撑着桌沿,两个手掌交叠捧住额头:“太难了,太难了。” 郑俊掩饰不住地动容,不知怎么开口安慰,只好用手盖着他的胳膊让他知道还有个听众。钱卫静止许久,直起脖子抬腿一脚踹向白新的板凳。 “特么就知道吃!” 白新在屁股即将落地的瞬间以惊人的平衡感和腰力站了起来:“Sorry sorry sorry。” 钱卫边骂边笑,拍拍郑俊的手背:“这淫棍没心没肺就剩个胃,你还是别跟他来往了。” 白新把钎子往桌上一扔,笑道:“谁说我没心没肺,我还挺喜欢阿俊的。“钱卫转头打量郑俊:“也是,谁不喜欢他?有钱有脸又粗又长活好听话。多少人想把他收了,结果他就吊在Ken身上,对谁都用不了心。哎呀?阿俊,我突然发现咱俩挺像啊,都他妈是个悲剧。” 矛头突然就对准自己,郑俊一愣:“我跟Ken没什么,他有他的男朋友,我……” “你什么你?你跟阿新成不了我告诉你。”钱卫的醉态像突然打开了开关,视线没法聚焦,舌头也大了,掏出钱包数钱,“淫棍,谁都跟你成不了,好好当你的一号,今天跟我回去吧,啊?” 郑俊和白新都以为他要结账,没想到他把钱往白新面前一拍:“我买你的!” 白新拿起钱拍到郑俊面前:“我骨折呢,你买他吧。” 钱卫又拍给他:“我自己动!” 他声音特别大,郑俊尴尬得脸都白了,白新看着好笑,刚要说点什么,钱卫一头栽在桌上人事不省。 郑俊无声长叹,叫来服务员自己掏钱结账,打电话找代驾。 “吃得好么?”他问白新。 “挺好。” “困不困?” “还行。” “那先送钱哥回家我们再回家吧。”郑俊架起钱卫,“耽误你睡觉了,不好意思。” 白新失笑,帮他开门。 第10章 10 烟台两三年一次的封路暴雪如期而至,按以往的经验不下足十天不算完。郑俊买了涮火锅的材料应景,短信白新让他回家吃晚饭。 白新回复:好。 但当他出现在眼前,郑俊第一个念头却是要把人关在门外。 石膏,白新的石膏拆了。 白新站在他面前等他回神,但他依然僵在原地,在他眼前打个响指:“不让我进门我就走了。” 郑俊回过神,侧身让路:“胳膊好了?” “基本好了。”白新走在前面,冷不丁一个转身,左手抓住郑俊的衣领,横起胳膊把他抵压在墙上,“我刚记起来,之前说过等我痊愈要来一炮,所以你才不敢让我进门。”他的嘴唇凑在郑俊嘴唇三毫米处,看着他的眼睛笑道,“郑老师放心,如果我真有那想法单手就可以把你搞定,不要以为我没法强了你。” 白新放开他,扫平他的衣领:“好了,开饭吧,我还从来没在家里吃过火锅。” 郑俊看着他的背影,吞了口口水。 不是肉慾上的垂涎,是审美上的艳羡。 白新混迹酒吧时穿那种显身材的贴身上衣,宽肩细腰窄臀,加之个子高,打眼一看感觉腿从肚脐那就开叉。郑俊只在酒吧里见过他两面,却是刻在脑海里似的,哪怕日常他只穿松松垮垮的衣服,也能透过现象看到他那副惊艳肉体的本质。 “你之前,有过零号的经验?” 白新专心致志等锅里的水烧开,听了这问题压低一侧眉毛:“当然了,就是尝试过才更喜欢被上。”他看郑俊脸都要被蒸熟了,笑着宽慰,“郑老师,我不强迫你,你也别勉强自己,没感觉就算了,不被上我也活得好好的。” “可我有言在先。” “有言在先也可以反悔。” “……我也有需求。”郑俊把肉片拨进开水,“如果我们试过之后感觉不错,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做长期p友。” 白新专心盯着火锅:“为什么?” “从健康方面来说比较安全,从数量方面比较符合传统道德。”郑俊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握拳在嘴边干咳,“还有就是,我不喜欢酒吧的乌烟瘴气,但除了那儿我没有别的地方能约上,如果能跟你固定下来,我就不用去了。” “有道理。”白新捞起一筷子肉蘸足麻酱塞进嘴里,“我找个愿意上我的也很难,我们算是供需对等了。” 火锅烫嘴,没能缓阻他的进食速度,郑俊叫他一起吃饭就是喜欢看他吃得满足尽兴,一个顶三个烘托出一群人吃饭的热闹,又不必绞尽脑汁找话题。 白新吃饱喝足洗了个手,回到桌边:“我走了。” 正在收拾桌子的郑俊本能地要拉住他,手举到半空才发现全是油腻,只好尾随他走到玄关:“为什么要走?” 白新低头换鞋:“你打算今晚就跟我上床?” “没有。”要把白新看成是零号,郑俊还没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不上床你也可以睡我这儿,为什么突然就要走?” “因为我拆石膏了。” 郑俊这才记起两人同床的前提是白新骨折要逃避别人的殷勤照料:“能不能别走?” 白新理了理外套的衣领,开他的玩笑:“郑老师这么怕寂寞?” 郑俊转开目光看着墙壁:“的确很怕。” 单是想象一觉醒来身边空荡荡的场景,他就打了个寒颤。如果一直独自入睡也就罢了,偏偏最近夜夜有人同床共枕,得到又失去,自然不是滋味。时值寒冬,屋外是鹅毛大雪,哪怕暖气开得再足,火锅烤得再久,心也空落落得发冷:“我比较希望你一直住在我这。” 白新歪头正对他的眼睛,郑俊再度转脸避过,被卡住下巴强行掰正,四目相对。 “真可爱。”白新笑道,“我不想走了。”他说着把郑俊揽进怀里,胸口相贴,下巴抵着他的后颈,“能感觉到吗?” 郑俊忍不住收拢胳膊,不忘翘起手腕避免油手蹭到衣服:“你真暖和。” “不是暖和,” 白新一顶胯,郑俊倒吸一口气:“你……” “嗯,硬了。” 郑俊抵在墙上退无可退:“我还没准备好。” “心理上没准备好,生理上已经准备好了。”白新的气息吹着他颈后的汗毛,“好久没人碰过了吧,这么敏感。” 郑俊深知武力反抗无效,也没必要闹到那份儿上,只能试图唤醒他的怜悯之心:“今晚就做的话,明天我会尴尬死的。” “今晚做,明天我就搬过来常住。今晚不做,我马上就走。” “你先放开我,我好好想想。” 白新后退一步倚在玄关的另一侧墙上,摩挲着手指,目光下垂。 郑俊哭笑不得地用手遮住:“别看了。” 白新用肩膀顶起上身:“算了,不勉强你,我走了。” “等等。”郑俊用手腕顶上他已经拉开的防盗门,“别走,等我收拾好厨房。” “然后你还要考虑多久?” “然后……”郑俊看他皱起眉头,改口道,“然后我洗个澡就跟你做。” “明天我帮你收拾,澡也别洗了,只洗手和下面。” 郑俊退一寸,白新进一尺,郑俊退一尺,他就要进一丈。郑俊自从几年前被蒋雅周强迫着扩建了公司团队,还从没受过如此的步步紧逼,如果有尾巴早就夹起来了,前面的尾巴却还硬着。 白新监督他把餐具堆进洗碗槽,又盯着他洗净,郑俊被他看得发毛,护住关键部位:“别看了。” 白新拽住他的羊毛衫,拖着去卧室。 他一路关灯,走到卧室也不开灯。窗外的雪光穿过窗帘透入房间,足以模糊看清事物的轮廓。 郑俊打从心底感激这一黑灯瞎火的善举。 润滑油多时不用,软管口干住了,郑俊挤出一段擦到抽纸上,再挤出一些在指尖,罩住床上的人。 白新脱得只剩一件背心,坐在床沿审视他这番动作,翻身背对他。他太久没做零号,只是扩充就折腾了半天,白新没说什么,郑俊这当一号的却脸上发烫,小声问:“你能不能转过来?” 白新翻身向上:“怎么了?” 他双腿平放在床上,轮廓修长有力,白皙的皮肤在微光下居然有些刺眼。郑俊喉咙一紧:“我可能得吻你。” “那就吻啊。” 郑俊松口气,白新压着他的后脑勺扣向自己。 他的嘴唇没有混迹酒吧那些人的烟味酒味,倒是残留了晚饭时雪碧的微甜,但这一吻也并没有加速进展。白新偏头避开郑俊的嘴唇:“别润滑了,烦,又不是在谈恋爱。” “可是你会疼。” “疼不疼我说了算,你给我进来!” 郑俊怂名在外,熟不熟的都知道他脸皮薄一戳就破,勾他上床的也都乐于享受他的温存缠绵,加上狐朋狗友的悉心呵护,他还从未听过如此粗糙的引诱。这番话一入耳,不禁脸皮滚烫。 白新手指一涨,嘴角微扬:“想当我长期p友就听话,现在就动手。” 郑俊心脏都要蹦出胸膛,却还是迟疑着担心弄伤他。 “快点!” 白新已经是在命令,郑俊狠狠心服从,被他掀身掰住肩膀强行套到底,隔着安全套都被扯疼了却挣脱不得,坚持了几十次才彻底压倒心疼肉疼。 “贴着我,”白新说,“贴着我的背。” 郑俊俯身把他拥入怀中,胸口紧贴他湿透的背心,白新原本双手支撑两人的体重,却腾出一只手把背心掀起一半,弓起脊梁更紧地贴在他身上。 无言的喘息二重奏持续了好一阵子骤然停止,时间静止了两三分钟,白新拍拍郑俊的脑袋:“做得不错,郑老师。” 他声音里带着满足的笑,郑俊被他夸得脸红,本能往后蹭了一下:“白新,”郑俊羞于启齿,但又不能不问,“疼么?” “多少年都没用过,不疼才怪,多用几次就不会疼了。”白新放下蹭到胸口的背心,一挺腹部坐起身,转身看着郑俊,“我是把你弄疼了吧。” “……有点。” “我太着急解渴了,下次会注意的。”白新用脚在地上划拉到拖鞋,“我去洗澡。” 他明明说做过了就搬过来住,却还是要去客卫洗澡,郑俊一挺身跳下床,跑去敲客卫的门:“白新。” 白新关掉水流:“怎么了?” “你都要搬过来了,以后在卧室洗澡吧,方便。”郑俊没有立刻收到回应,又敲了敲门,“白新?” “知道了,好。” 白新重新打开喷淋,嘴角溢开弧度,在水流的掩护下笑出声:这到底是谁收留了谁? 第11章 11 郑俊走出办公室,险些绊个跟头,手在身前一挡,脸才没糊到墙上去。 蒋雅周收回腿,抱起胳膊倚在门边:“看见我就躲,一句话都不说,心里有什么鬼?” 郑俊袖口沾了墙粉,边拍边往课室走:“别闹,到上课时间了。” 蒋雅周纵身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后襟:“你……” 两人打个照面,蒋雅周松开眉头,恍然大悟:“哦~~跟谁啊?” 郑俊闭上眼睛叹气,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拽下魔爪:“关你什么事?” 每次他跟人上床蒋雅周都看得出来,有时忍不住说教,有时只用表情鄙夷,从未漏判误判。郑俊厚着脸皮问过她暴露自己的到底是味道还是气色还是别的什么,她只有一句“你太容易看透了”。 “合伙人的事我必须管。”蒋雅周挡在他前面,“白新呢?听璐璐说他昨天也没来,你们吵架了?” 单是听到白新的名字,郑俊就一阵耳鸣:“没吵架,他拆了石膏,上班去了。” “大晚上的上班?”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和我也是晚上上班。”郑俊往左走被她堵住,往右走还是被她堵住,“蒋总,你想干什么?” 蒋雅周冷哼:“白新天天接你下班,结果刚停两天你就跟人上床了,你说你是不是人渣?” “我!”郑俊又气又好笑,“我怎么就是人渣了?我跟他上的床,好吗?”他双手合十向蒋雅周拜了拜,“蒋总,上课铃马上要响了,你放过我吧。” 让他挣钱才是正经事,蒋雅周还有一堆话要问,但还是向人民币做出妥协,闪身让路。 她大二在读时就应聘了郑俊的助教,很快发现这位老板什么都好,就是心软手软耳根软,当时的老师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管理上却十分松散,赚的钱跟应得的相差甚远。蒋雅周跟着他一起受了一年多的气,按捺不住把老师们痛骂一顿,把私下向她道谢的郑俊也骂了一通,气势汹汹地准备辞职不干,却被男友劝住,让她至少问问老板的想法。 郑俊说我不怪你,你做得对,我比你更该辞职。 蒋雅周没见过如此没用的人,却无法对他坐视不理,权当实习期延长一年,毕业后再另谋他就。这一拖就是三年,她从助教做到副总,提拔她的郑俊仍旧怂得一如往昔。 蒋雅周已经预感到自己还要在这再待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了。 不仅仅因为职位高薪水丰厚,还因为没了她扮黑脸,郑老板又会被员工骑到头上。 蒋雅周拿着笔记本跟前台的女孩挤一张桌子办公,以免郑俊趁她不备偷偷溜走,誓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白新拖着行李箱走出电梯,察觉到前台多了个人,看发顶猜到是蒋雅周,随着感应门分开两侧扬手打个招呼:“蒋小姐,璐璐。” “白新?”蒋雅周站起来,话到嘴边改口道,“你的胳膊没事了?” “刚拆石膏,还有一两个月才能正常使用。”白新举起右臂晃了晃,“你怎么坐这了?监督璐璐工作?” 蒋雅周一挑眉毛:“我这姿色不够格当前台是吧?”她不等白新接话,绕出前台站在他面前,“这么晚,我还以为你又不来了。” 白新脱下外套:“郑老师租给我一个卧室,花了点时间收拾行李。” 蒋雅周瞪大眼睛,兴奋溢了满脸,拽着他的胳膊拖进接待室:“别骗我,我知道郑俊家是一居,绝对没有多余的卧室出租。其实你们要同居了,对不对?” “算是吧。” “哈!”蒋雅周乐了,“我就知道你天天接他下班能打动他,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比你清楚,他才不喜欢被强迫,他喜欢细水长流。” 她误会白新在追求郑俊,后者倒也不想反驳,视线落在手边的行李箱上——比起之前的合租人,郑俊更值得信任,高档小区的安保也比开放式的老旧楼群高出很多,与其说他追求的是人,不如说是看中了居住环境,郑俊只是不让人讨厌的附加赠品。 白新笑而不语,蒋雅周抿起嘴巴眨了眨眼:“说实话,你们俩是不是还……嗯?” “是啊。” “啧啧,刚拆石膏就迫不及待,干得漂亮!”蒋雅周握起拳头一捶空气,“现在床也上了,居也同了,我们老郑总算嫁出去了。” 白新同样不想澄清两人在床上的角色,但蒋雅周的某些想法还是需要纠正的:“别高兴太早,我们只是p友。” 蒋雅周皱起眉毛:“别逗了,同居□□等于男朋友。郑俊最头疼跟人打交道,你睡在他床上,他才懒得去找别人。” “所以说,他人是我的,心不是我的。千万别在郑老师面前提什么男朋友,万一他尴尬过头把我赶出去,我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郑俊这个受虐狂!你喜欢他是他占便宜!”如果蒋雅周的天灵盖可以开合,估计会像水壶一样弹起来。她把桌子拍出一声巨响,撸起袖子恨声道,“我去找他谈谈人生。” 白新越过桌子拉住她:“哎,我刚说完别给他施压,目前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蒋小姐能不能向我做个保证,不提醒郑老师我和他的关系。” 蒋雅周依然头顶冒烟:“又不是地下情,有什么不能提的?” 白新心说难怪郑俊总要避着蒋雅周,这女孩确实难缠得毫无道理:“等我真的把人追到手,郑老师承认我们的关系了,再提也不迟,不然只能起到反效果,到时候我们一拍两散,你可是罪魁祸首。不过,如果有别的男人对他有意思,你可以警告他们人是我的。” 蒋雅周眯起眼睛:“白新,我发现你挺坏的,郑俊是老实人,你可别欺负他。” “我舍不得。”白新继续演戏,“郑老师有你这样关心他私生活的合伙人,也算是喜忧参半了吧。” 蒋雅周突然有点感激白新的公平。 蒋雅周一直以来掌控着补习学校的大局为郑俊省心省力,结果郑俊习以为常了,便对这功劳视而不见,大部分时间把她当成个大麻烦,是比父母还要棘手的妹妹。蒋雅周甚至时不时觉得他讨厌自己,白新作为一个客观的第三方,一句“喜忧参半”让她如沐春风。 “小心点,我可盯着你呢。”蒋雅周半开玩笑地威胁道,“喜欢他就好好喜欢,胆敢移情别恋我杀了你。” 白新握住她指着自己鼻尖的手:“遵命。” 其实他没喜欢过谁,心动的感觉对他而言十分陌生,因为他连安全感都很难构建。——他的童年风声鹤唳、少年时代则充斥着生死离别,早早被灌输了各种自保技能,连约p都如履薄冰不敢过度投入,更不用说去喜欢谁了。 直到遇见一个绝对可信的人,他才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开发了最爽的体位。 郑俊见到白新时,白新脸上毫无表情,眼中却闪烁着□□的回味:“下课了?” “嗯,下课了。” 郑俊这天早晨尴尬得无以复加,明明醒了却赖在床上装睡。白新没有戳穿他,以为给他整个白天的时间他就能面对两人做过的现实,事实却证明他高估了郑俊的脸皮厚度。事实上,郑俊差点被他眼里的欲望吓得拔腿就跑。 郑俊把试图侦查的蒋雅周关在接待室门外,走向白新:“你的行李就这些?” “就这些,全部家当都在这儿了。”白新拍拍行李箱,“郑老师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郑俊微愣:“反悔什么?” “让我常住你家。” “不反悔,我说话算话。”郑俊掏出备用钥匙递出去,“早晨睡过头了没给你钥匙,害你拖着行李到处走。” 白新接过钥匙,拉开行李箱外兜取出一个信封:“给。” “啊?”信封里是两打钞票,看起来有一两万。郑俊连忙放到桌上推给他,“我不要租金。”他把白新当做驱赶寂寞、展示给彭会看的工具,总觉得自己在占便宜,不出钱给白新就不错了,哪还能要他的,“给我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做抵押就可以。” “身份证就算了,你不要租金,就把这两万块当抵押品。” “你手头紧,这么多钱放在我这不合适,不如存银行。”郑俊忍不住笑了,“之前看不惯我没有警惕心,现在不签个协议合同就给我这么一笔钱,不怕我翻脸不认账啊。” “不怕。”白新也笑了笑,郑俊当然不会明白两人的危险性有天壤之别,他根本没有防备郑俊的必要,“留身份证复印件对你没保障,全国各地的在逃人员每年都在增加,信息齐全不还是在逃。这钱最好存在卡里随身携带,免得我趁着有钥匙把你家搬空。” “你替我倒考虑得很周全。” 白新抓过郑俊的手,把信封拍给他:“因为你不会替自己考虑。” 两人身体一接触,郑俊遗忘的尴尬卷土重来,抽回手去帮他拉箱子:“你后面……没事吧?” “没事,比你粗的我也体验过。” 郑俊简直想从窗户跳下去。 他讨好惯了,一场床事再怎么尴尬都会温存到最后,昨天完事儿了,白新的活儿一到手就察觉到尺寸惊人,幸而是事后,如果中途摸到没准要吓痿。 白新瞥见他的脸色,站在门前搭着他的肩膀:“大小没什么意义,技术好足够了,期待下次。” “真的?” 白新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句:“没必要骗你,如果不是担心你正疼着,今晚还想做。” 他开门走出待客室,顺便从呆愣的郑俊手里拿回行李箱,冲守卫在前台的蒋雅周略一点头:“走了,蒋小姐。” 郑俊在发懵的状态下也有样学样:“走了,蒋总。” 他混迹多时的小圈子里,大家捉对儿上床早就熟悉了各自的技巧,没人费心称赞,一夜情就更别想得到什么评价了。白新刚才那两句夸奖,是他几年来第一次听见的赞誉,一时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把头埋进沙子。 白新说的没错,他依然……有些隐隐作痛。 第12章 12 寒假伊始,辅导老师的应酬便接踵而至,很多学生在假前的考试中大有长进,欣喜若狂的家长便摆下饭局感谢恩师,拜托老师们在最后半年里再助一臂之力。 这也是为什么名声在外的郑俊只接十人精英班——学霸们上升空间有限,家长情绪相对稳定,很少需要应酬。 而这一年,他却接到了最棘手的邀请。 吴佳文说:你和彭会也好久不见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聚一聚。 郑俊和彭会是名义上的朋友,吴佳文又打着谢师宴的旗号,一切名正言顺,如果拒绝,分明就是欲盖弥彰的心中有鬼。 郑俊关灯上床,倚在床头靠了一会儿,转头问:“睡了吗?” “还没。” “下周三我有个学生请吃饭,你能不能陪我去?” “不能,我那天的私教课排满了。” 郑俊躺进被窝,侧身看着他的后脑勺:“你之前都是周三来我家睡。” 白新趴着不动:“那不是因为我周三有时间,是因为室友总在那天留女朋友过夜。” 郑俊不肯放弃:“你哪天休息?” “周一。” “那我把时间改在周一。” “……”白新翻身坐起,抹了把头发,“我是p友,不是保姆,你怎么连跟学生吃饭都要人陪?就算需要人陪,那也是蒋小姐更合适,你的忙她肯定愿帮。” “蒋老师不合适。”郑俊仰着脖子看他,“你认识Ken么?酒吧里的那个,他也会去。” “你那个朋友,”也是难以割舍的前任p友,“学生请吃饭他去干什么?” “他还是我学生的男朋友。”郑俊喉咙发干,咳嗽一声,“蒋老师和他一见面就要打嘴架,不然我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往白新那边蹭,黑灯瞎火之中,眼里透出的乞怜的光像小狗似的,惹起白新逗弄的念头:“你们三个互相认识,也都是正常关系,为什么非要找个外人去搅局?” “我、我跟我的朋友都上过床,Ken也不例外,所以……” 白新没想到他真的承认了,忍俊不禁:“给我口一次我就陪你去。” 郑俊没有丝毫迟疑地掀开白新的被子,却被他攥着睡衣拎出来按回床上,歪头吻住。 白新是软的,郑俊也是软的,其中也没有挑逗的意味,郑俊能感到白新嘴角上扬,似乎颇为得趣。 说实话,这对郑俊也是愉悦的体验。 接吻就应该独立于性之外,发生在朝夕相处的两人之间,才不突兀,才有基础和滋味。 “为什么突然这样?” “你让我想起养过的狗,特别听话。”白新用鼻尖摩擦他的鼻尖,“但我没重口味到让它口。” 郑俊嘴角抽动:“吻我也是因为我像它?” “吻你是因为情不自禁。”白新拍拍他的脸,恢复惯用的入睡姿势,“睡吧。” “……” 郑俊摸了摸嘴唇,悄悄把脑袋移回自己的枕头,自顾自平复某种冲动,而一向精神衰弱的白新几乎立刻陷入了沉睡。 郑俊第二天起床,他居然没被惊醒。 他骨折期间没料理过发型,头发长到一定程度趴在脑袋上,刘海遮住额头,看起来多了几分稚嫩。结果他刚拆下石膏就自己动手剃了个板寸,郑俊回家看见,挨了一闷棍似的半天没回过神。 半个月过去,他的头发总算又长了一些。 郑俊昨晚失眠,刚睡醒又没什么脑子,迷迷糊糊去揉他的后脑勺。 白新反手攥住他手腕手肘抵着他喉管就着惯性抡在床上一气呵成。 郑俊胳膊都要被他扯断了,本能地转动脖子又被压住了颈动脉,感觉太阳穴马上就要爆裂。 好在这绝望的两秒很快过去,杀人的力道撤了,他被白新拖坐起来,捂着脖子咳嗽。 “你……是不是做、做噩梦了?”郑俊从咳嗽的间隙挣扎出零零碎碎的句子,“没事、没事吧?” “我没事。”白新刚才的举动纯属条件反射,连惊吓都算不上,“你没事吧?” 郑俊摆摆手,去客厅接了杯水,艰难送进嘴里又绷不住咳嗽从鼻子喷出,冲进卫生间拿来拖把边咳边擦。 “我来吧。”白新接过拖把,顺手把郑俊下巴和脖子上的水三两下抹掉,“这也是我的住处,我应该分担点家务。” “谢谢。”郑俊用咳嗽掩盖笑意,白新跟彭会不一样,后者懒散得要命,东西随便扔,烟灰随地掉,零食残渣到处都是,跟在屁股后面都来不及收拾;白新则完全相反,一切物品固定位置,无不良嗜好,生活痕迹极其有限,而且会像水纹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恢复原状,他入住后增加的家务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不过添双筷子多洗几个碗的事。 他洗漱一番走出卫生间,白新已经在客卫刮净了胡子,一副面孔重回东方感。 “你刮胡子前后简直是两个人。” 白新脱下浴袍只剩背心裤衩,坐在床沿穿裤子:“我是混血。” “你染了头发?” 白新无奈叹口气:“谁说混血就得混发色?我头发长了这么多茬,你什么时候见过别的颜色?” “确实没见过。”郑俊缩起下巴退后半步躲避他突然凑过来的脸,看清楚了他的眼珠略带点棕,但依然是东方人的棕黑色,没什么特别的,背心领口也只有寥寥十几根毛发,还不如自己的多,“胡子应该是受影响了,眼窝和鼻子也挺西式的。” “尺寸也受到了影响。”白新双手抓住门框把他扣押在卫生间里,欺身让他看了个透彻,“还有什么想问的?” 他调戏的态度明摆着,郑俊再退未免过于示弱:“混了哪国?” “父亲中美混血,母亲中巴混血,到我就是三国混血。”白新用门框做起了俯撑,时远时近,“我们家东方基因很强势,都很难看出是混血儿。还想问什么?” 郑俊一时只能想到这几个问题:“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么多私事?”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必要隐瞒。刚才误伤了你,这些私事就当做弥补了。”白新绷直胳膊弹开,抓起椅背上的毛衣套上,背心随着他的动作稍微提起,后腰的疤痕一闪而过。 郑俊看在眼里,选择闭口不提。 白新打开电视换到早间新闻,端坐在沙发上盯着,分辨不出是在认真观看还是神游天外,郑俊端着两碗面从他和电视之间横穿而过,他才移开视线,看着眼前架着一双筷子的海碗:“怎么端到客厅来了?” 郑俊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边看边吃,多享受。” 他喜欢这种懒散的感觉,一度认为这才是生活,但彭会吃饭十分不利索,汤汤水水弄得到处都是,被电视一分神情况只能更糟,白新虽然吃相差,却吃得很干净,不需要担心沙发。 一位无可挑剔的房客。 ****** 彭会双手塞在外套的口袋里,缩着肩膀站在树干后面,露出半张脸看对面鱼贯而出的学生。吴佳文推着单车出现在门口,左右观望了一圈,跟补习班同学打个招呼往平时相反的方向走,彭会略感意外,还是与他隔一条马路平行地跟着。 走出几十米,吴佳文好像知道他在哪儿似的转头看过去,停下脚步等他跑过马路来到自己身边:“为什么躲起来?” 彭会跺掉鞋上的雪泥,下意识地隔着绒线帽挠了挠头,帽檐下露出几缕粉紫——他被店长捉着试色,满脑袋深浅不一的少女色:“不想让人看见你跟社会上的人在一起。” “说什么糊涂话,每个人都是社会人,学生也是。”吴佳文伸手捏了捏他后颈露出来的发茬,“说有急事要见我,怎么了?” 彭会摸了摸脖子,手指悄悄跟吴佳文的缠了一下:“下星期的饭,我不想去。” “好。” 吴佳文不问原因理由,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彭会不知如何说下去:“……嗯。” 树坑里堆着矮雪丘,人行道中间的雪铲光了但残留着薄冰,彭会看着半步之外的地面,小心翼翼避免滑到,吴佳文却一直看着他的侧脸。 走到路口,彭会还是没说话,吴佳文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就是急事?” 彭会又“嗯”了一声,脑袋转向吴佳文,目光却还是垂着的:“你不回家吗?这边相反的方向。” “也对。”吴佳文九十度调转车头,交通灯恰好变红,“你回去吧,太冷了。” 彭会隔着帽子搓搓脑袋,短促地吸口气:“佳文,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和郑俊,我们两个好几年前……” 他舌头突然变得僵直,皱起五官频频张嘴,却死活说不出下一个字。吴佳文耐心等了一会儿,替他说完剩下的话:“交往过?” 彭会一个愣神脚下一滑,被他捞住腰扶稳,脸色煞白惊魂甫定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线索太多了,想不知道也不行啊。郑老师不擅长撒谎,你也不擅长。”吴佳文笑了笑,“说出来心里舒服点了?” 彭会的脸恢复血色,却从苍白走向赤红的极端:“不是有意瞒你,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理解,没关系,所以你才不想跟他一起吃饭吧。” “还有别的。”彭会开了个话头,又没有了下文,眼神游移直到交通灯的倒数提示音响起,“我和他,分手之后也上过很多次床……其实不止跟他,还跟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我特别不干净。” “……” 彭会原本只想说清楚跟郑俊的纠葛,却刹不住车地承认了其他烂事,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在彼此的沉默中牙齿打颤,手心发烫,浑身发抖,恨不能一屁股坐在地上解放发软的双腿。 “走吧,绿灯了。” 吴佳文的声音突破耳鸣传来,彭会被他拽着胳膊,脑袋发懵地跟在他身后。 “你又不是吃的。” “啊?” 吴佳文拉着彭会过了马路,把单车靠在一边,面向他站着,捧着他的脸看进眼睛:“你刚才的说法,好像是经历过的人都咬了你一口,沾上口水又传到我手里似的。” “本来就是……” “胡扯!”吴佳文猛地拔高声音,“单身的时候不管怎么玩都是个人自由,你什么都没做错!跟很多人上过床怎么了?你从来不洗澡?从来不刷牙?还是得了性病艾滋病?” “没得。” “那什么叫不干净?!” 吴佳文太阳穴的青筋都绷了出来,彭会此前从没见过他情绪失控,更没遭遇过如此排山倒海的质问,想要反驳却找不到突破口:“呃……我、我很差劲。” “什么意思?” “没有学历,也没有好工作,没有前途,还总是拖累别人。”彭会拨开他的手低下头,“就比如郑俊吧,一个彻头彻尾的正经人,不谈恋爱就禁欲一辈子那种,后来跟着我进了鬼混的坑,所以说我人品也不咋地,反正从头到脚就没有半点可取的地方,我怕你跟着我学坏了。” “交往这么久我什么地方学坏了?” “没,你一直很好,但是……” “但是什么?” “上床之后,万一我就把混蛋劲儿传染给你了呢。” 吴佳文失笑,脸上还残留着怒容:“你在搞笑吗?” “别不信,”彭会心说我就是沾染上李君林才开始滥的,郑俊回烟台之后就是沾上我才开始鬼混的,再往后就是跟我划清界限才出坑的,人渣就是可以传染的,“这是人生经验。” “我没看出你混蛋在哪。” “我在你面前不犯浑,你太好了。” “我把‘好’传染给你了。” 彭会没从这个角度想过,抬眼看向吴佳文:“……好像是。” 吴佳文笑出一口气,跨上单车:“上车,去你家待会儿。” 彭会却想一个人安静地捋一捋逻辑:“我得回店里,寒假忙着呢。” “我知道你们中午不忙,忙的话店长不会放你出来。”吴佳文声音里满是央求,“走吧。” 少年人的杀手锏一出,彭会只有服软的份儿,在后座缩起腿小声嘀咕:“我家有什么好待的。” 吴佳文不搭话,右脚用力一蹬启动单车,一阵风似的吹了出去。 平房里的温度跟室外不相上下,顶多没有寒风刺骨,彭会插上电热毯,蹲在小煤炉旁边拾掇,费了半天力气才点着有点潮湿的煤块,坐在吴佳文身边,手伸进被子下面暖和:“有什么好笑的。” 吴佳文用脚把床头的塑料垃圾桶拨到他面前,彭会第一眼没反应过来,第二眼下去“噌”地起身端着就要往外冲。吴佳文大笑着拽住他,卸下垃圾桶放回脚下,几团湿漉漉的卫生纸蜷缩在里面,看起来颇为凄凉孤寂:“我们上床吧。” 彭会本来就一片空白的大脑此刻简直要变得透明甚至消失,顶着鼻尖上瞬间冒出的汗珠瞪眼睛:“什么?” “我们上床吧,就现在。”吴佳文利落地脱下外套,把羊绒衫和套在里面的保暖衣一起脱掉。彭会赶紧脱下羽绒服披到他肩上:“冻不死你。” “我不冷,你试试。”吴佳文拉着他的手按在腰上,被冰得眉头皱成一团。 彭会大为惊恐,何止手凉,脚也软了:“快把衣服穿好。” 吴佳文不松手:“我对你没有足够的吸引力?” “有。”彭会脱口而出,无法克制地盯着眼前这具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肉体,“但你还没成年,还要准备考试。”吴佳文的体温几秒钟就温暖了他的掌心,彭会忍不住摆动手指轻抚,“其实,我也想跟你上床,就现在。” 吴佳文凑过去,在两人鼻尖相触时迟疑半秒,含住他的嘴唇。 彭会回应了一下,低头把嘴唇滑开:“等你过了生日再说,跟未成年上床不道德。” “还有半年我就十八岁了。” 彭会避开他凑在耳边的轻声低喘,捧起他的脑袋,用额头抵着他的,揉搓他的头发:“差半年性质就不一样了。” “连郑老师给的界限都是高考之后,你比他还晚。” 彭会还是头一回从听他提到郑俊而不觉得难堪:“他是老师只在乎你的成绩,我是你男朋友,比较在乎名正言顺,不想让别人让自己觉得是拐骗小孩。” 吴佳文也捧住他的脑袋:“混蛋才不会说这么通情达理的话。” 彭会笑了:“我不混蛋了,喜欢你之后我开始有点喜欢我自己了。” 吴佳文展开微皱的眉头,也笑:“所以我这场失败的色#诱该怎么收场?你得给我点补偿吧。” 彭会把衣服塞进他怀里:“免费给你做个发型。” 吴佳文套起毛衣,挽下高领,用手指梳理起了静电炸起来的头发:“我要烫一个。” “今天烫,明天你爸妈就拖着你去剪了。” 吴佳文站起身:“他们不管,高三了老师也不会管。” “好吧。”彭会拉着他伸出的手站起来,被借机吻了一下。 “你亲起来真舒服,跟你上床肯定也很舒服。” 彭会早已鼓胀到了极致,换做以前,肯定不管不顾地跟对方纠缠到一起,更受不住言语上的挑逗,但他知道吴佳文这句话并不是在撩拨,只是单纯地表达一种向往,就像小孩子念叨暂时得不到的玩具。吴佳文已经得到了许诺,确定了实现的时间,两人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到解放的那一刻。 第13章 13 再过一天就是约饭的日子,郑俊愈发焦虑,以至于看到吴佳文走进自己办公室,整个人都要恐慌症发作。并不近视的吴佳文戴了副黑框平面镜,昨天还遮眼的头发,自来卷似的凌乱微翘,保持着微妙的造型蓬松着,有些偏离了高中生的形象,略显成熟。 只擅长应付未成年人的郑俊更加如坐针毡。 吴佳文开门见山:“郑老师,我们后天的饭不吃了可以吗?” 郑俊愣了愣:“改时间还是取消?” “取消。” 郑俊暗自长舒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狂喜,尽量不表露在脸上:“没问题,学校收着学费本来就该尽心教,考上名校你就是活招牌,别收我们广告费就行。” “当然不收,别的不说,没有你我不会认识彭会,我还欠你人情呢。”吴佳文把单肩背包斜跨到另一边肩膀,稍作调整,“其实你们以前的事我早就猜到了,彭会现在已经放下,什么时候老师你也放下了,你们两个单独约饭比较好。我不想在中间瞎掺和,又不是什么三角关系。” 他并起两指在额角一点,转身离开。 郑俊仿佛被人在冬天里兜头倒了一桶汽油又点燃,先是浑身发冷,继而一把火灼烂了全部皮肉。 郑俊早就隐约察觉到吴佳文猜透了真相,但他一直以来都宁可留着那一层窗户纸心存侥幸装聋作哑,因为窗户纸后面的事实太丑陋,很可能把三个人都毁了。 他没想到,两个成年人积淀多年、无法解开的情感纠葛,对吴佳文来说无关紧要,坦然面对,轻松接受,甚至没有化解的价值。 郑俊注意到时,嘴角的苦笑已持续良久,原来真到了该放手的这一天,并没有预料中的痛苦和难过,只是一阵巨大空虚。 他又苦笑一阵,收拾起东西回家。 家门后面是漆黑一片,郑俊从玄关到客厅到卧室一路开灯,没见着白新的影子,憋着口气打开衣柜,看他的行李箱还在原处,抹把脸回玄关换鞋,擦净仓促进门踩下的脚印。 他承受能力有限,人情变故一天一次已是极限,如果再遭遇白新消失,绝对会堕入负面情绪无法自拔。 白新晚他二十多分钟进门,挟着室外的寒气和隐约酒味菜香,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吃了么?” “还没。”郑俊正紧张他到底会不会出现,胃悬吊着哪来的胃口,真正见到本人情绪才有所松懈,“你吃了吗?” “废话。” 郑俊不好意思地挠挠鼻梁,把他打包回来的饭菜带到厨房装盘,放进微波炉:“怎么突然在外面吃了?” “有个学员今天达到健身目标,我是功臣,所以他请我吃饭。” 郑俊见识过他哄女孩子的实力:“女生?” “男的,gay。” “他知道你也是?” “有点怀疑,没胆量直接问。今天说有事问我,结果喝到最后问的是食谱什么时候换新的。” 白新嘴角微扬,显然是把这个单恋者当娱乐似的玩味,郑俊突然起了恻隐之心,觉得面前这人冷酷无情:“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白新听出他话里指责的意味,一挑眉:“私教这种东西像老妈子似的,每天监督学员早睡早起一日三餐,自作多情的不止他一个。我每天被男男女女揩油调戏已经算仁至义尽,承认我是gay相当于暗示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我是不是还得为了不让他纠结答应跟他交往?” “……” “这事处理不好传出去,我的女学员流失了怎么办?你赔给我?我不接受肉偿。” 白新原本坐在桌旁,说完这句起身绕过桌子。他一走进三步以内,郑俊便开始后退,白新站住,他也站住。 “郑老师今天不太欢迎我。” “没,我是担心你不回来了。”郑俊说着又倒退一步,脚跟碰到墙脚,“其实更想抱你,但我们不熟,这么做不合适。” 白新失笑,伸直胳膊,手指向内勾了勾:“来。” 郑俊看看他的手,上前几步抱住他。这拥抱最初尚有节制,三秒后却突兀收紧。郑俊提在胸腔里的那口气舒泄出来,不由自主地在白新肩膀上蹭了蹭下巴:“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白新拍拍他的腰,听见他在耳边笑了笑,“笑什么?” “我活这么大,第一次幸灾乐祸。” 郑俊是厚着脸皮说出这话的,毕竟抱都抱了,这点坦白不算什么。他是发自内心的庆幸希望世界之大,却没有第二处白新的容身之所。 白新向侧面弯了弯脖子脑袋,躲过他发烫的脸皮,手指抚着他的后脑勺穿过头发:“再抱就收钱了。” “不好意思。” 郑俊抱的是背,白新揽的是腰,前者欲退,后者却不罢手,原本只是上身相贴的姿势瞬间变得腰腹相抵亲密无间。郑俊的耳廓凑上了嘴唇,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还是习惯这种抱法。”白新说,“不用杞人忧天,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赖在你家了。特殊情况除外。” 他放开郑俊转身,不料被他从身后抱住,应激性地抓住围到脖子上的胳膊,另手转到身后就要缴械,幸而理智及时追上把本能反应给压了下去,一摆手摸到一件硬物:“郑老师配枪了?” 郑俊只是想抱他,却没料到会在抱住他的瞬间有所反应,深觉丢脸:“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吃完了做,还是做完了吃?” 白新给出的选项只有两个,没有“不做”这个答案,郑俊又要退,然而要害攥在他手里无法自拔:“今晚不做,我今天比较……空虚。” 白新紧了紧下眼睑:“你想当零?” “精神上的空虚!”郑俊苦笑着争辩,“后天的饭局取消了,总觉得有点失落。我不想利用你填补空虚,人渣才会这么干。” “你的道德标准也太高了。”白新松开他,举起双手倒退一步,“算了,坐下吃饭吧。” ****** 补习学校结束了最后一期课程,时间距离春节假期还有半个月,偏偏每年此时其他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在寂寞的驱使下,郑俊往往进入一种无力的状态,只要有人稍微示好,就义无反顾地成为一个暖床客,多少驱散一些夜里的寒凉。 这一年却与往年大不相同,家里多了一个白新。 白新要到年三十才放假,郑俊在空荡荡的家里窝了几天,对孤独的抗拒压倒一切,鼓起勇气提议每天送午餐晚餐到健身房。白新含了一口馒头看他,眼中闪过嘲讽的千言万语:“你有我的名片,到健身房楼下给我电话。” 郑俊心知这提议稍显越轨,突破了两人半生不熟的关系界限,已经做好备受奚落的心理准备,白新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这只寄居在屋檐下的鸟,似乎不再对房主提供的善意嗤之以鼻了。 “你回家的票买好了吗?” “你什么时候要回家说一声就行,你不在我可以去别的地方住。” 郑俊连忙放下筷子:“我不是赶你走,钥匙都给你了没什么不放心的。我是担心你抢不到票。” “我就在烟台过年。” 郑俊略感意外,不好多问什么,稍一低头看着白新的脸:“如果你除夕没别的安排,不如去我们家吃饭吧,我们家就三口人,多个人多份热闹。” “你们合家团聚,我一个外人去蹭年夜饭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吃顿饭我们就回来。” 白新不作回应,依然垂着眼睑不停地往嘴里塞菜,嘴角却持续上扬,终于忍不住扶着额头看向郑俊:“你干脆把我随身携带吧。跟朋友吃饭让我陪,跟家人吃饭还让我陪,是不是以后上厕所也得我陪着?” 郑俊也笑了:“上厕所我不会尴尬。” “跟自己爸妈吃饭会尴尬?” 白新很顺手地提住郑俊的下巴,郑俊握着他的手腕撤开:“你都没法想象。” 白新手臂肌肉一僵,神色微变,郑俊赶忙松手:“你的胳膊是不是留下后遗症了?” “不是,条件反射,我不习惯在床以外的地方跟人有肢体接触。”白新收回手,握着自己的手腕转了转,“那就这么定了,我去见识见识你们家的年夜饭。” “你确定没事?” 白新用胳膊撞两下桌沿:“你看,没事。” 他只是对受制于人的动作保持着最高警惕,毕竟是用以保命的本能,很难彻底根除,哪怕是如此温吞熟悉的环境,哪怕对方是绝对无害的郑俊。 郑俊半开玩笑道:“你以前是不是当过杀手?睡觉那么轻,警戒心那么强,还有暴力倾向。上次叫你起床差点被打死。” “我有严重的受害妄想症,总觉得被二十四小时监控,两年前刚从精神治疗机构出来。”白新中断进食,面无表情地看着郑俊,郑俊一开始还觉得他顺着自己开玩笑很有趣,笑容却在他的视线下逐渐凝固,吞了口唾沫:“真的?” “怎么可能。” “……” “其实我被一个变态包养了几年,那人喜欢角色扮演,把我折磨得够呛,留下一堆阴影,所以我才变成现在这样。” 郑俊回想起他身体上的疤痕,感觉这寥寥几句间暗藏着无法细言的苦楚,搜肠刮肚地想说几句安慰的话:“都过去了。” “我瞎编的。”白新笑道,“这么戏剧化的故事你都信,耳根未免太软了。” “是故事啊。”得知再次被骗,郑俊却松了口气,“遇见你本身就已经很戏剧化很难以置信了,再戏剧化一点也不奇怪。” 他不会说情话,就算知道该怎么做,也不可能自然而然地说出口。而正因为这话无关调情,反倒更加起到了撩拨的效果。白新一弯眼睛,郑俊立刻察觉到他的意图,向后躲了躲:“你性慾不低下了?” “性慾低下又不是阳痿。”白新偏要往他眼前凑,“为什么每次我有想法你都要逃?上次是不想利用我弥补空虚,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调情,万一兴致来了,在饭桌上做起来很难收拾。”郑俊避开他的眼睛,“待会儿去卧室。” 他之前有炮必应是为了赶走寂寞,目的性太强反而冲淡了正常欲求,需要肉体相触的引诱,需要刻意唤醒。而现在,他终于重新体会到对性的单纯向往,白新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使他自然而然地性起了。 白新先一步吃饱去洗澡,留郑俊一个人在饭桌上慢慢吃着,孤独的一顿饭竟然吃到窃笑。 卧室按照惯例没开灯,全凭从窗外透入的微光照亮。白新仍旧穿着背心,枕着胳膊,屈着一条腿平躺:“这么慢,我准备工作都做完了。” “已经尽可能快了。”郑俊解下腰间的浴巾搭在一旁,爬到床头双手撑在他身侧,“你好像喜欢从后面……” 白新揽着他的腰往怀里一压,撑起上身往床头靠,他也被吊着往前凑,边戴套边吻白新。 白新握着他的脖子往外推了推,抵着他的鼻尖问:“你喜欢抱着做,对吧。” 郑俊低喘着点点头。 “我猜到了。” 郑俊试探到他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谢谢。” 如此不应景的一句话,换做别人恐怕要扫兴得软下去,却不知是郑俊的吻有魔力还是其它原因,白新只觉得慾火燎原,又被他吻得缺氧,耳内嗡嗡作响丧失全部对外的警戒,混沌间甚至想放任生死,瞬时扫平了隔离快感的全部障碍。郑俊察觉到怀里的人不像初次那般有所保留,沉迷在这种相互信任取悦中难以自拔,良久被发狠的一吻咬了满嘴血腥才回过神,两人静止片刻,白新抬手擦掉自己嘴唇上的血渍:“疼吗?” “啊?” “嘴破了吧。” “没事。”郑俊舔了舔伤口,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从前面做,你是不是不够爽?” “其实比上次爽。”白新拍拍他的脸,翻身下床,被郑俊拉住背心,“干嘛?” 郑俊一愣:“没什么。” 刚结束亲热对方就背对自己,总会让郑俊产生一种被抛弃的错觉,大多数时间他只能放任对方离开,但总有管不住手的时候。 他意识到,自己的确想把白新随身携带。 第14章 14 白新挂断电话,穿起外套下楼。郑俊在车里远远看见他,降下副驾驶的窗户等着递午餐,然而白新并不伸手接住,一手搭在车顶,弯腰看着他手中的饭盒:“我身后是不是有人跟着?” 郑俊这才发现他身后几百米跟了条逐渐接近的尾巴,开敞的羽绒服下面露出印着“新奥健身会所”字样的黑色T恤:“你同事?” “嗯。”白新伸出手,“把素菜那层给我。” 他高出同事一个脑袋,身架也大出一套,迎上去往对方面前一竖,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郑俊,又把饭盒塞进那人手中,扳住肩膀强行调转方向,屈膝狠顶对方屁股。 对方嘻嘻哈哈地挺腰躲过,溜进商厦。 白新回到车旁,开门坐进副驾驶:“我待会儿再上去。” “刚才那是什么情况?” “我这群没素质的同事,眼馋我有饭吃,围在旁边直接上手,烦得要命,给个菜打发走算了。”车里暖气很足,白新脱下外套堆在身后,靠进椅背闭上眼睛:“等他们瓜分完了我再上去。” “等他们吃完菜都凉了,干脆在这儿吃吧。”郑俊拆开剩下的菜,“来,烧翅根,酱牛肉。” 白新枕着车枕转头看他,又垂眼看他手里的饭盒,接过来放在腿上,端着米饭那层往嘴里塞:“喜欢看我吃饭?” 他下楼前在玩器械,手臂肌肉还充着血,看起来比平时略膨胀,颇具观赏价值。郑俊艰难扯开目光:“看你吃饭心情好。你们平时都怎么吃?” 白新从米饭上抬头,指了指商厦下面一溜快餐店:“基本上就吃这几家,又贵又难吃也没办法,饭点前后客户最多,只能凑合。” “那以后我也给你送午饭吧,反正我上午都没课。” 白新弯着眼睛不置可否:“怎么,彻底养我啊。是不是前天做爽了?” “这、跟前天没关系。”郑俊扯了扯毛衣衣领,“纯粹是为了朋友的生活质量着想,快餐确实不健康。” 白新很仁慈地不再看他:“p友可不能跟朋友混为一谈,为朋友着想没什么,为p友着想太多,关系就变质了。” 郑俊双手紧握方向盘,沉默半晌:“变质成什么?” “情侣?” “变成情侣会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谈过。”白新嚼着最后一口饭,从仪表盘上拿过盖子,“郑老师应该比我清楚,至少有失败的前科,能吸取点经验教训。” 郑俊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有失败前科?” 白新往车门上一靠,扬手扶额。 郑俊马上意识到刚才说了蠢话,他如果能成功维持一段关系,自然不会是单身:“那你怎么知道我谈过?” “你刚承认的。” “……” 白新叹口气,穿上外套拍拍郑俊肩膀,刚下车就被一把拽住衣袖,半身衣服都扯掉了:“郑老师你拽人的毛病能不能改改?用嘴说不行吗?” 郑俊也是仓促起意,被他带的几乎是摔在副驾驶上,松手撑起上身:“所以我到底能不能为你着想?” 白新关起车门:“那是你自己的事。” “万一,我说万一,万一我们的关系变质,不会连p友都做不成了吧?” 白新似笑非笑:“都说了我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目前而言,一切完美无缺:睡得安稳、吃住不愁、性慾得以满足,听郑俊的意思,还要加上一条两餐免费。关系停留在当前状态,已经足够舒服且值得留恋,如果再进一步,对白新来说就是完全未知的领域。跟他一样金盆洗手的同行们无一例外销声匿迹,没人知道他们的感情生活是否顺利,更不用说参考了。 总之,随机应变吧。 郑俊目送白新走进商厦,发动汽车。 他跟彭会的关系从初恋情人到仇人到p友,最终变为彼此不可言说的隐疾,着实是一场典型的惨败,带来的经验教训也是刻骨铭心——要寸步不离,不得不离开就带着一起走,原谅就彻底原谅,无法原谅就断绝往来,在意就坦白说出口,陷入胶着就做点什么打破僵局……说来好笑,这些道理都是未成年的吴佳文教给他的。 吴佳文和白新简直是天赐的外援,前者让彭会不再需要他,后者让他感到被需要。 似乎也并不是十分需要。 如果有两一个人能提供饭食和住处,愿意把白新当零号,白新应该也会跟着走。拐走他的门槛太低,郑俊觉得自己只是偶然占了先机,没有其它核心竞争力,随时都可以被取代。 但他无法想象没有白新的生活。 郑俊浑浑噩噩地继续开出两个路口,在第三个路口打起方向盘掉头回去,上到四楼商厦冲进健身会所。 “先生?先生!”前台叫住他,“请先刷卡。” 郑俊一头雾水:“什么卡?” “我们这儿的会员卡。” “我没卡,我是来找人的。” 前台隐蔽地翻了个白眼,保持微笑:“找课程顾问是吗?是哪位?” “不是,我找教练。”郑俊伸长脖子向健身区张望,从怀里摸出名片递给她,“你们这儿有个叫白新的教练吗?就这个人。” “有的,我帮你叫他。”前台往相反的方向一摆胳膊,“请到那边稍候。” 郑俊唐突地从前台手里抽回名片,坐在接待区听着她通过广播叫白新到接待区,绷紧的肩膀松懈下来,腰一软贴进沙发。刚才在车里,他突然涌上一阵诡异的不确定感,仿佛白新的存在是个一戳即破的海市蜃楼,走近了会发现没有绿洲,只是荒芜的沙漠。 白新走出健身区,一眼看到郑俊,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胳膊拄着膝盖双手交握:“怎么了?” “没打扰你工作吧?” “约的学员还没到,找我有事?” 郑俊摸了摸脖子:“我想办张健身卡,你之前说给我最低折扣。” 白新微愣,继而嘴角上扬,目光从他胸口滑到肚子:“是该练得结实点,稍等我拿材料给你看。” 他起身去前台拿了几张印刷品,顺便倒了杯水坐在郑俊身边。 两人挨得不近,无奈腿长,膝盖还是贴着。白新把几张纸放在两人膝盖交接处,刚好担平:“半年卡一千,年卡一千五,三年卡两千,有了卡可以随便来,不限次数。看这儿,”他指了指宣传单上的表格,力道印在郑俊膝头,“这几样课程全部免费,只要在上课时间进到对应教室就能参加。” 郑俊看着他的侧脸:“嗯。” “你住附近容易坚持,房子是自己的不用考虑搬家,可以选年卡或者三年卡,三年卡最划算,给你打个八折一千六,算下来一天才一块五。不过游泳卡是另算的。” “那我办张三年卡。” 白新把垫着硬塑料板的合同放在矮桌上,趴平上身填写:“看出阶级差异来了,你这有钱人不参观场地也不问问题,两千块花着玩儿似的,这可比我一个月的工资都高。” 郑俊咳嗽一声,把纸杯放到桌上:“好像你们这儿教练都不高。” “教练矮子居多,哪家都一样。”白新递给他中性笔,“把空白的地方填好,不懂问我。” 会员卡的合同只有薄薄一张,下面还有几张别的。郑俊翻了翻,是私教课的销售合同:“这个也签?” “私教课跟游泳卡一样费用单算,一节课一百,最少十二节课,一年内上万,课程费预付,过期不退。你愿意把这个签了,我的提成更多。” 郑俊立刻就要下笔,白新握住他的手腕向上一托:“我开玩笑的,别真签。” “来健身房就得有私教指导才更出效果吧。” “你想出什么效果?”白新向后靠了靠,离郑俊远一些打量他,“你现在要做的是提高体能加强肌肉力量,增肌是下一步,那时候才考虑私教。我现在学员太多,出席率又高,约我的课很难。” “那算了。” 白新凑近他,屈臂搭住他肩膀,低声笑道:“你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摸着做着都舒服。你已经上着私教了,还花钱上私教课,是不是大脑缺根弦?” 他突然从一本正经的业务语气跳跃至此,郑俊脖子僵硬,不敢转头:“这是两码事。” 白新怕再调戏几句他就要抓着头发跑出去,站起身:“跟我来。” 两人在前台办完剩下的手续,白新用食指中指夹着健身卡送出去,又收回手指没让郑俊得手:“办了卡就不能荒废,一周最少来三次。” “好。” 白新拿过郑俊的手,把卡拍进他掌心:“如果你长时间不出现,我可是会堵在你家门口把你拎过来,堵在床上都说不定。” 前台笑出声,郑俊却清楚白新完全做得到,干笑:“好。” “走,带你转转。” 白新蜻蜓点水地介绍了更衣室,带着他一一参观场地,顺便把每一样器械都做了简单介绍。新奥健身会所占了整整一层商厦,刚进门看不出,深入进去才知道内部空间非常大,设施场地一样俱全。两人走到最内侧的一个房间,白新摸索着开灯,闪身让郑俊也进门:“这里是动感单车的教室,现在没人,到上课时间非常热闹,音乐很响。” 郑俊敷衍地绕教室一圈,回到原地:“到时候有老师在前面骑车?” “对,跟着老师的口令骑就可以,老师有麦,声音能压过音乐。” “那个,白新。” 郑俊趁他转头吻了他一下,别开脸看相反方向。 白新舔舔嘴唇,扬手指了指屋顶的四个角落:“我们在每个场地都布置了监控,一是保证老师上课的质量,二是保证客户人身财产安全。” 郑俊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整张脸瞬间煮熟,索性关门关灯,在黑暗中找到白新的嘴唇,向前两步把他罩在墙上深吻。 白新不冷不热地回应两下,抓着他后脑勺的头发拽开:“看来你的性冷淡也治好了,还敢在公共场合发情。” 郑俊原本只想着接吻,没料到舌头一纠缠竟然有了反应,又埋头吻他带点汗味的脖子:“都已经被看见了,破罐破摔吧。” “没人看见,监控只在上课的时间开。” 郑俊顿时痿了,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我、我其实就想亲最开始那一下,最开始那一下也不是发情,是为了……” “为了?” “为了证明我有特权,大概。” 白新笑叹,打开门:“你确实有特权。” 他的脸背光,郑俊眯起眼睛,看清他嘴角微微上扬:“是吗?” “是。” 白新不多做解释,径自原路返回。郑俊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紧追几步:“我和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别问哪儿不一样,知道不一样就行了。” 郑俊的下一句被他硬生生地堵了回去:“晚上想吃什么?” “你。” 白新弯起眼睛看他,所幸约好的学员及时出现,才把郑俊从手足无措的窘境中及时解救出来。 “先十五分钟滑步机热身。”白新撂给学员一句,陪郑俊走出几步,“我就不送你出去了,晚上吃点好的。” 第15章 15 客厅的灯暗着,灯光从卧室方向透过来。白新保持大门半开,静立原地竖起耳朵:“郑老师?” “我在卧室。” 白新松口气反手关门,换好衣服走进卧室,见郑俊一脸紧绷不由得二次环视房间,拨开主卫房门看一眼,又走到窗前从窗帘缝隙张望,转身挑眉看着郑俊的背影:“怎么了?这么严肃。” 郑俊依旧僵硬,也不回头看他:“你说晚上想吃点好的。” 白新那句话没有任何特殊含义,意指明天要开始健身就该好好吃饭,却没料到让郑俊误会,忍俊不禁:“我随口一说,怎么吃都是你,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今天知道得太早了。” 郑俊上次有如此充分的时间准备sex还是十几岁的时候,彭会时常在大课间溜进尖子班,揉着他脑袋说一声“吃完饭到我家写作业”,能让他偷偷笑着期待整个下午。如今郑俊三十岁,快餐吃了十多年,突然从中午开始预谋一场晚上的床事,没有落荒而逃已经不错了。 “你这么紧张,硬得起来吗?” 白新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下巴硌着他的肩膀,“难道要让我上你?” 他的嘴唇随着话音开阖,若有若无地蹭着郑俊的耳廓。郑俊面红耳赤地往反方向转头,反而露出一大截脖子送到他嘴边,被一口咬住。 郑俊本能地倒吸一口气,传来的触感却不是疼痛:“你干什么?” 白新用鼻子换气,嘴唇牢牢贴在他脖根处吸吮,许久松口,舔净残留在皮肤上的唾液:“以前没试过留吻痕,你想要特权,这就是特权。”他解开郑俊的睡衣,沿着锁骨往下摸——郑俊不够健壮,却因为脂肪不多而肌肉分明,“说真的,老师,你手感很好。” 他突然去掉姓氏只喊“老师”,郑俊陡然升起一股强烈且莫名的不道德感,好像正在跟学生乱搞,想把他的手扯开反而被抓得更紧。 “做了两次都跳过前戏,亏待你了,这次补上。” 郑俊哭笑不得,握着他的手腕较劲:“别这样,你先放开我。” “不喜欢前戏?我看走眼了?” “喜欢,可应该是我为你做。” “你还真是典型的鸭子思维。”白新卡住他的下巴强扭过来,偏头吻他。 这一吻与他的野蛮力道风格迥异,手劲儿有多大,吻就有多温和,郑俊仓促回应,却瞬间降服在这绵延之中,不自觉地扣住他的后脑勺。 “我去洗澡。” 白新突然斩断前戏,郑俊呆坐床沿,看着他走进主卫。 他喜欢他身上微微的汗味,只是耻于开口要求,此时突然涌出异常的勇气和冒失,门也不敲擅自闯进去:“白新,等等。” 正在放热水的白新脸色一变,眉头猛地拧起,单凭气势就把他吓退出门:“对不起!” 白新从里面一拉门,把惊慌失措的郑俊拽个趔趄:“怎么了?” “我……”认识这么久,郑俊第一次在明处看到没穿背心的白新,他刚才绝不是看花了眼,白新左侧胸膛下半截到腰间确实有大片烧痕,向中间蔓延到右侧腹部一部分,还有一些模糊的、年代久远的伤痕零散在腹部,看起来极端险恶,“我喜欢你身上带点汗味,能不能只洗需要洗的部分?” 白新一扬下巴:“就这些?没有别的要说?” “只要你不介意,以后可以开灯不穿上衣。”郑俊看着他的脸,声音略抖,“你的身体很性感。” “郑老师也很性感,”白新打开双臂撑住门框,“是我遇到过的最性感的人。” 上次他把郑俊圈禁在主卫,这次同样的动作,相反的方向,郑俊还是觉得被圈禁着,尴尬道:“别开玩笑。” “不开玩笑,”白新说,“是那种想干到天亮的性感。” 郑俊屁股一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白新的大小,扬手扣住颧骨:“你突然这么说……” “但我还是更享受当零。” 白新单手拽着郑俊的睡衣前襟退进主卫,郑俊脚下磕绊,拖鞋掉了一只,光着一只脚看白新走进热水仰头抚着头发,比例完美的身体在氤氲中极具诱惑。郑俊感觉自己从肚子到胃到食道都被一股热流灼烧得隐隐作痛,踢开另一只拖鞋脱下睡衣挤进淋浴间。 白新不作为地站在原地,郑俊把沐浴液在掌心揉搓起泡,抬眼与他目光相遇又立刻弹开,两人额头相抵,郑俊却始终不敢正眼相看,白新稍一矮身捕捉他的眼神,他又匆忙躲闪,伸手取下喷淋冲洗泡沫。 白新单手撑住玻璃墙,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前后都洗,想来两次?” “不是,”郑俊仓皇否认,“洗前面是为了,帮你咬一咬。” 白新失笑:“那你为什么尴尬成这样?” “不是尴尬……”郑俊脸涨得紫红,“亲手帮你洗太刺激神经了,感觉会直接……” 一阵沉默,狭小的淋浴间里只有水声回荡,白新从郑俊手里接过喷头挂起来,关掉水流:“直接什么?” “没什么。”郑俊愈发惶恐,“赶紧进行下一步吧,我还是别说话了。” “不,多说几句。”白新抓着他的手按在左胸口,“我太喜欢听你说话了,郑俊。” 他的心跳砰然有力,郑俊感觉一阵晕眩:“我知道跟你比我什么都不好,但我就是,不自量力地想上你。” 白新险些把他手腕攥断,把他扯到卧室往床上一甩俯身吻住,如狼似虎像是要活吞了他,并把前戏统统砍了,白新吃痛,居高临下地垂眼看他:“说点好听的。” 郑俊平时都笨嘴拙舌又怎么会在此时组织得起甜言蜜语:“我想不到……” “就问你,爽么?” “爽,唔——” 白新按住他的胸膛,喘息一声比一声粗鲁,身体越伏越低,嘴唇悬在他嘴唇上方就是不吻,只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钻进他的瞳孔。 郑俊嘴唇向上凑一分,白新就退一分,郑俊口干舌燥间只想从他那里得到些滋润,头脑一空抱住他的脑袋往下按,亲吻的同时竟翻身把他压在身下。 白新愣了,他也愣了,不出一秒,两人便从惊讶回归,郑俊吞咽着送入口腔的唾液,喉咙总算可以摩擦出声,摆脱他的嘴唇:“我喜欢和你做……又爽……又荣幸……” “这不是说的……挺动听么……”白新从喘息中零碎挤出两句,“后面,从后面来。” 两人汗淋淋地贴着,呼吸声重叠在一起直到结束,郑俊低头吻住白新的肩膀,迟疑了一下,悄悄靠近他的嘴唇。 白新张开眼睛:“真温馨,还有售后服务呢。” “不是售后服务。”郑俊被这一双笑眼惹得心跳翻番,抓着床单较劲,结巴道,“我、我喜欢你……可、可能吧。” “我建议你睡一觉,头脑清醒了再确认一遍。”白新揉揉他的头发,“别这么可爱。” ****** 白新按下跑步机停止键,十指交叉搭放在电子盘上,扬头看着从快跑减速成慢走的郑俊:“你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郑俊拉过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哪里不对劲?” “客户都走了,所有教练眼巴巴等着你一个人。虽然贴了通知说今天营业到六点,但年三十能不能让人早点收工。” 郑俊环视四周,当真空空荡荡只剩教练,匆忙跳下机器:“不好意思。” “耐力越来越好,恭喜。”白新把手中的运动饮料在他胸口碰了碰,“请你的。” 瓶盖已经被拧开,郑俊品到一点点烟味。 白新闲暇时会跟其他教练去消防通道那边抽烟聊天,这丝烟味当然来自于他。 他似乎是这家健身房里最受欢迎的私教,学员一个接一个难以消停,相当偶尔才能走到郑俊身边指导几句。五块钱一瓶的运动饮料是他讨好学员的一点小伎俩,也是郑俊从未享受过的福利,但现在,郑俊又明显高人一等。 几天前,他遵从白新的建议睡了一觉,便再也没法重复“喜欢”二字,仔细想想,心里刚放下一个人没几天,就如此迅速向另一个人表示好感,是对白新的冒犯,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幸而白新脾气好没计较,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常相处。 “你先回去,我们还有一些收尾的事要做。”白新送他到健身房门口,“待会儿见。” 郑俊看着他的背影,又喝一口甜味十分清淡的饮料。 白新到家是四点多,郑俊磨蹭到五点半才出发,方向盘攥得比平时都紧,一脸赴死的决绝,直接导致白新的警惕心苏醒过来,但他随即考虑到这是郑俊,又打消了。 开车到目的地只有一刻钟的距离,郑俊坐在车里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下车。 开门的是他的母亲,即便年过半百也堪称美人,不用细看就能想象出年轻时出色的样貌,想必在厨房忙碌的郑父也不会差到哪去。白新心说郑俊的长相绝对是来自家族的基因馈赠,但性格上则完全追究不到源头——郑俊父母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冷,明明是一家子,却由郑俊独自一人客套寒暄着撑场面,父母整齐划一地眉头微皱,似听非听,相比之下,因为白新是客,得到的待遇尚属温和。 “我的意思,还是关了学校,走正路。”郑父听完郑俊工作的情况,喝了口酒,“到现在了还没有一份正经工作,你年纪不小了,长相不行,性格也不好,怎么能心安理得。” 郑俊清清喉咙,不还嘴。 “笑笑就算完了?”郑母敲敲盘沿,“我们不约束你,但你也不能对自己不负责任啊。” 白新从饭碗上抬起头,看一眼决意敷衍的郑俊,耳边持续不断地传来各种挑剔——高考发挥失常、择业不尽人意、扛不住压力回家、不干正经工作开补习班、人际关系一塌糊涂种种。“什么是正经工作?” 郑俊在桌下用膝盖轻轻撞他。 “公务员或者国企,再不济进一个大公司也可以,最差也得是公立学校的老师吧。”郑母把目光投向白新,微笑起来,“小白是做什么工作的?我们只顾着自己说话了,都没问问。” “我在健身房上班。” 郑母下眼睑抖了抖,脸上还是维持笑意:“健身房也不错啊。”说罢狠狠瞪了郑俊一眼,斥责的意味不言而喻。白新笑道:“伯父伯母对郑老师的要求太严格了,在我们这帮朋友眼里,他各个方面都不错。” “也就是你们这帮人才这么觉得。” 郑俊皱眉,放下举到半空的筷子,转头问白新:“吃饱了吗?” “差不多。” 郑俊把两人的碗叠在一起,收起两双筷子去厨房刷净,回到饭厅搭着白新的肩膀握了握:“我们走了。爸你的菜做的越来越好吃了,祝你们新年快乐。” 白新礼节性地一点头,起身:“新年快乐。” 郑俊抓起挂在玄关的外套出门,与白新一前一后离开,走出单元楼才穿上,缩着肩膀贴在门边闭了会儿眼睛,弓身抚着膝盖舒口气:“好了,结束了。” 白新托住他的下巴抬起来,垂眼端详:“管这叫长相不行,那是不是全世界在你爸眼里都是怪物?” 郑俊总算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大概吧。” 有车有房事业稳定,长相身高样样齐全,虽然性格软弱却算不上缺陷。就算不跟社会底层作比较,郑俊也算得上成功人士,却被人简单几句话全盘否定,而诟病他的居然是亲生父母,这事实与白新想象中的相距甚远。 “我没想到我爸会把矛头指向你,以为有外人在他们至少能给我点面子,好好吃顿饭。” 白新无所谓地耸肩:“快回家吧,我还没吃饱。” “其实我也没饱。” 郑俊开车沿海边的马路行驶,正值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间,路上没有其他行人车辆,颇为凄凉。每年除夕,他从父母家回公寓都会经历这样的情景,总是难过得不能自已,朋友们都在合家团聚,他并不忍心用自己的负面情绪扫兴,唯一能够聊以自#慰的,是自己已经搬出来独居,不会一直饱受折磨。 他从未达到父母的期待,无论如何都讨不到他们的欢心,哪怕处处迎合处处忍耐,实际上,这次中途离席是他多年来难得的反叛,再待下去,两位家长的势利图穷匕见,白新心里肯定不舒服。 近几天的积雪正在融化,室外比落雪时更冷,郑俊进门先拿出一瓶白酒到客厅放在热水里烫着,打开电视挽袖子:“你先看着电视,喝点暖和暖和。” “有人帮忙做得快。” “没必要,酱牛肉还剩不少,切片就行。”郑俊走进厨房洗手,看一眼仍旧跟在身边的白新,从冰箱拿出酱牛肉,“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吧。” “你一个人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白新也洗净了手:“这是什么怪问题?” 郑俊看了看他握着的刀,识相地把牛肉放到案板上让他主宰:“普通人待着没事都会看看电视玩玩手机什么的,你好像不用,精神世界挺丰富的。” “那是错觉。”白新用指腹点了点刀刃,逆着肉的纹理利落地切成厚度均匀的肉片,“如果能选我也愿意找点事做,不能选就只好大脑一片空白。” 郑俊一直以为他的厨艺为零,生怕他切了手指紧张地盯着,却看他比自己熟练百倍的手起刀落:“但也不觉得无聊?” “不觉得,正好做做冥想训练,对集中力有好处。”白新把肉装盘,从郑俊手里拿过剥好的蒜拍扁,同样刀带残影地切末,“不过,有时候也想想你。” 第16章 16 郑俊在不适感中挣扎良久,大脑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这股不适感源于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和阵阵紧缩的胃,把他从宿醉的昏迷中拯救出来。 窗帘兜住了正午热烈的阳光,房间里半明不暗。郑俊两眼半睁盯着暧昧的光影发了会儿愣,缓慢转动眼球看向自己手里的布料。昨夜的记忆开始复苏,一点一滴汇聚出几秒钟的片段,以及大片大片的空白。 一直对酒量有所保留的郑俊,终于放任自己喝断片了。 他再次将目光聚焦,手中的黑色睡袍嵌套着白色背心,应该穿着它们的人无影无踪,半张床空空荡荡。 郑俊呆了呆,悄悄起身蹑手蹑脚走到卧室门口,他的同居人果然完完整整地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并没有凭空消失,腰间横搭的毛毯覆盖出一根可观的轮廓,配上一张英俊野性的面孔,仿佛一团人形荷尔蒙。 郑俊难以将目光从他关键部位移开,犹豫着是否该上前为他盖好毯子以免感冒。 “你在看我吗?” 白新眼睛是闭着的,郑俊一个激灵:“你醒着?” “刚醒。”白新挺直身体伸展四肢,全身的肌肉调动起来,各自展示着人体的优美线条,“衣服给我。” “……我昨晚干了什么?” “失忆了?”白新把眼睛张开一条缝看向郑俊,“除了一直抓住我不放没干什么,我说过你得改改这个毛病。” 郑俊顿感头重脚轻宿醉加重:“沙发,睡着不舒服吧。” “还可以,躺着睡在哪都舒服。”白新顿了顿,看他还杵在原地,翻身下地顺手用毯子在腰间一围,“你又没醒透。” 他由远及近到眼前至唇边,郑俊往前一凑,白新低头从他手里拿回衣服,刚好错过他的嘴唇。 郑俊尴尬地伸着脖子,被他推抵在门框上。 “你昨晚没刷牙。” 郑俊这才察觉到口中有股过了夜发酵过的酒臭味,立刻捂住嘴。 白新解下毯子搭到他肩上,套起背心,拎住睡袍衣领甩到身后,行云流水般穿袖系带:“不刷牙还是其次,睡在浴缸里才奇葩。” “我没睡浴缸,我睡在床……” 白新压低一边眉毛挑起同侧嘴角。 一股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的冲动将郑俊瞬间掩没,赤身裸#体的被人捞出浴缸还摆弄着穿上衣服,这场景他想都不能想,难怪从刚才开始就有种若有若无的自由感,因为睡裤里根本是真空的。 “我去做饭。” 白新抓住他的胳膊拖回一步:“先去洗洗吧。” 逃进厨房和逃进卫生间并无区别,郑俊仓皇转身钻进主卫,留给白新一眼通红的耳朵和脖颈。 他拖延了足够久的时间来洗漱,睡意和尴尬此消彼长,几次路过洗脸池都因为镜中的关公脸而退守马桶盖,哪怕想着该做午饭了也无济于事,如果不是白新敲门叫人,大概此生不会踏出卫生间半步。 郑俊本想趁白新洗漱的工夫把饭做了,走进厨房却看见桌上已经摆了热气腾腾的几个菜,且不论味道如何,只说视觉就让自己不讲究卖相的家常菜一败涂地。 “怎么,没食欲?” 白新摸着刮干净的脸颊落座于桌旁,郑俊不看他,开锅给两人盛饭:“等你一起吃。” 白新接过他递来的碗:“睡都睡过了,被我看光有什么可丢脸的。” 他的手指掠过郑俊的,郑俊被他接触到的那一点点皮肤像是电焦了似的热疼:“没想到你这么擅长下厨。” “上床是我最不擅长的一件事,下厨容易多了。”料理的诀窍在于时机和材料比例,本质上与炮制炸弹相仿,只要熟记构造就是随手拈来的,而sex没办法一通百通,人毕竟不是有说明书的机器,“刚才在客厅是怎么回事,一脸饥渴的表情。” 郑俊夹菜的手一顿,调转筷子送入口中:“我睡糊涂了。” “哦,误会。” “也不是。” 白新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和渗出额头的汗珠,把进一步调戏的念头抛诸脑后。 郑俊昨晚被打捞上来后短暂恢复了神志,配合度极高地穿上睡衣,全程一言不发,却趁白新把他塞进被窝之际一把攥住睡袍不放,决心之坚定,非暴力不能摆脱。白新当然不会对他动武,就那么放任他抓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今天很高兴,”白新只是用毛巾胡乱揉了几把郑俊的脑袋,半湿的头发交织成一个鸟巢坐落在郑俊头上,显得狼狈又可怜,“我从来不敢喝醉,我得照、照顾别人,但没人照顾我……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今天有你在。”郑俊把睡袍揉到脸上,深吸一口气,“但是白新,但是高兴极了我又很害怕,怕我高兴的太早,怕我会错了意,怕你是习惯性的招人喜欢,怕我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你这么好,然后我又一无是处,我一定是会错意了,一定是会错意了……”他嘴上这么说着,手却攥得更紧,“所以我更庆幸没人把你当零,庆幸你没别的地方可去,这样只要我不做错事,你就不会离开。你、你放心,我不会提任何要求,绝不有非分之想,你认为p友是最稳定的关系,没问题,你想自由自在,我做得到。所以……所以……” 醉话有两种,酒后吐真言和鬼话连篇,白新昨晚还存疑,现在可以确定了——郑俊是真的打算不主动不抗拒任凭摆布,那段卑微的自白也真的源于真心。 白新盯着郑俊吃完,与他同时起身,越过桌子拖到眼前,两人的嘴唇在触与不触的临界点徘徊两秒,白新说:“奇怪,兴奋不起来。” 他垂着眼睑,郑俊不能与之对视,只觉得缠绕着的呼吸炽热,模糊了吻的概念:“时机不对吧。” “也可能是人不对。” 别这样。 郑俊只来得及将这三个字闪过脑海,被疏远的担扰尚未支配身体,白新的吻就覆了上来,触感肤浅,止于唇齿,呼吸平稳。“不过郑老师用途很广泛,适合上床,也适合接吻。” 郑俊下意识地舔过嘴唇,拿不准这是夸奖还是反讽:“可我吻技不怎么样。” “作为前戏的确是马马虎虎,日常揩个油还是很不错的。” 郑俊苦笑,明明是自己在苟且地从白新那里偷蹭一些温暖,何时竟成了被揩油的一方:“过奖了。” “不客气。”白新松开他的衣襟,“郑老师,我始终是个刚从性冷淡恢复的人,你不能只等着我发情,得学会引诱。” “你没有需求我不强求。” “引诱不是强求,是制造需求的过程。”白新绕过桌子,“那次在单车教室你可没有这么被动。” 他越凑越近,郑俊被他逼退到墙根,左右都撑起一条手臂无处可逃:“那次是我欠考虑,而且,你之前骨折不就是反感别人自作多情才躲到我这来的吗?” 白新没想到那次骨折居然给他种下了不安的种子,失笑,用虎口卡住他的下颌,制止了他回避目光的企图:“那我现在郑重声明,本人白新,不反感被郑俊勾引。” 郑俊耸起眉心:“你会烦我的。” “郑老师,p友关系靠sex维持,很脆弱。你想留住我,又不敢主动说想要,我们很快就完了。” 郑俊没从这个角度想过,冒出一身冷汗:“我可以主动……” “我感觉你和我的p友关系带给你的心理负担太大,不健康,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白新笑看他脸色越来越差,“我当你男朋友怎么样?” 郑俊正在崩溃的边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着白新已经静止的嘴唇:“你刚说什么?” “我当你男朋友怎么样?”白新一字不差地重复一遍,“你不是担心自作多情么?勾引男朋友不算自作多情,哪怕勾引得不好也是情趣。” 郑俊喉头耸动几下:“可是前几天我说喜欢你,你拒绝了。” “sex之后立刻告白太不可信,我是让你好好考虑考虑。” 郑俊愣了愣,低头用手掌罩住眼睛:“不,不对。” 他又红到了耳尖,白新退后一步给他留出些许空间来呼吸:“哪里不对?” “程序不对。”郑俊继续低着头,双手向前空推,“退后,再退后一点。” 白新又退后两步。 郑俊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上前一步:“白新,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白新挑眉:“区别在哪?耍帅吗?” “我在心里预演过很多遍了,必须走这个过场。”这次不是儿戏,这次必须亲口告白,这次要扛起维系关系的责任,要有不一样的结局。郑俊凑近白新笑着的面孔,顿了顿,吻下去。 这一吻蜻蜓点水,没有立刻得到回应便匆忙退缩。白新及时抓住他拉回面前:“跑什么?我们可以交往,我答应了,你的仪式完成了。” 郑俊吞下一口唾沫,笑意在嘴角萌生,又逐渐扩散了满脸,摸了摸鼻尖:“我……其实不太知道怎么谈恋爱。” “那我们定几个规矩。第一,严禁小心翼翼,我对你容忍度很高,你可以随便一点,第二,牢记第一条。” 郑俊本着认真的态度聆听,敛起的笑意又释放出来:“这算什么规矩。” 白新用手背敲敲他胸膛:“认真遵守。” “那,你喜欢什么?我该怎么让你高兴呢?” “我喜欢你活着,活得随意点我就很高兴。”白新转身道,“不说了,我去看电视。” “白新。”郑俊从身后抱住他,垂首用额头蹭着他柔软的耳廓,“让我抱抱。” 白新身体僵硬半秒,松懈了肩膀闭上眼睛又张开。 即便隔着衣料,把后背交付出去的感觉也十分美妙,快感发自灵魂,跟肉慾没有必然联系。 旧历新年总是他最烦躁的日子,鞭炮烟火持续不断,掩护着不存在的枪鸣和爆炸,能让他接连几天失眠。今天,他仍旧被凌晨的第一声鞭炮惊醒,却并未去枕下摸取武器,而是立刻回归了梦境。 他在理智上早就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却是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安全的。 抱得越久,郑俊的脸越烫,底气也越不足了,仓促放开白新收拾起碗筷逃进厨房。白新笑了笑,去客厅打开电视随意跳台,几乎每个频道都在重播着新年致辞:“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 辞旧迎新。白新打开肩膀,双手交叠在脑后枕着,还真是挑了个好名字啊。 郑俊回饭厅拿落下的两个盘子,瞥见他看着天花板嘴角微扬,刹那间想冲过去抱住,忍住了。他一向克己,想达到“随便一点”的境界是个巨大的挑战,毕竟三十多年过去,他还不知道“任性”这个词的确切含义。 郑俊边刷碗边制定了一系列的自我约束条款:第一个月每天只能主动吻一次、抱两次,每周主动求欢一次,下个月再尝试一起洗漱,下下个月再送他礼物……不,既然他说了随便一点…… 郑俊专注与自己讨价还价,背后突然贴上一个温热的怀抱,赶忙抓紧险些脱手而出的盘子。 “郑老师,”白新的声音在他耳边低沉盘旋,“我想来想去,有些话还是坦言相告。” 郑俊身体两侧正被他用掌心上下摩挲,大脑一阵麻木,僵站在原地:“嗯。” “我把我们的关系升级成情侣,不是为了解放你,是为了解放我。随便一点的意思,包括你可以自由地拒绝,我不生气。” 郑俊愣了愣,放稳擦干的盘子转身看他:“我没听懂。” 话音刚落,两股力道担着他的屁股向上一托,他莫名坐在操作台上高出白新一截,紧接着被抓住脑后的头发往下按。鼻尖相触,白新说:“如果我动手动脚的频率超过了你接受的范围,你要说出来,这才是情侣的相处方式,而不是鸭子和雇主的。” “我有那么像鸭子吗?” “也不尽然,你不要钱。” 也许是顶着男朋友的头衔,郑俊竟不觉贬损,却依然止不住面红耳赤地试图争辩:“我……” “这是调侃,不要认真反驳。”白新笑道,“重点在于别委屈了自己,好吗?” 郑俊也笑了:“我巴不得你对我动手动脚。” “话不能说太满,你在我眼里很可爱,打着男朋友的旗号,我已经给自己解禁了。” 解禁二字听起来暗藏危机,郑俊来不及反应,吻已经凶狠地落在脖子上,白新牢牢捧住他的腰,他退不能退,推不能遂,慾火生生被吻燃,热烈得耗尽氧气,必须要大口呼吸才勉强不会瘫倒。 “白新!”郑俊声音都变了,从齿缝中撬出一句,“停……我要叫停。” 白新握住他的衣襟蔽体:“怎么?我还没做什么呢。” “我懂你的意思了,”郑俊也抓紧睡衣,“我真的懂了。” 他仓皇逃离厨房,路过玄关顺手拿起羽绒服冲到阳台。 白新的性感来势汹汹,他需要借助冰点以下的低温来负隅顽抗,过去的几分钟里,他仿佛鬼迷心窍一般,满脑子都是想被白新上的念头,万一露馅,后果不堪设想。 “想被我上也没什么,”白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很正常的事。” 好不容易冷却的郑俊再度沸腾,呼着白汽哆嗦,蜷动失去知觉的脚趾:“没问题吗?” “陌生人都可以上,怎么可能不照顾到男朋友。” 郑俊关了窗,转身迎上一双笑眼,大脑一阵万马奔腾的轰鸣,弯下脖子将额头抵在他肩上:“我现在又变得想上你了,我……立场太不坚定了,按照你的想法来做吧。” “我没有想法,刚才不是前戏,只是为了碰你。”白新说,“你一直在不自觉地诱惑我碰你,郑老师。” 他边说边抱紧郑俊,嘴唇鼻尖若即若离地上下扫着他的脖颈:凉透了却在回暖,带着几乎消散的沐浴液余香,还有些别的、难以言喻的懦弱安稳的味道。 郑俊声音都有些发颤,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寒冷:“我对你的诱惑不是性吗?” “不只是性,性是衍生品。”白新放开他,“脱光衣服,到床上去。” 郑俊着了魔似的走到床边坐下,白新转身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带给他一种错觉,仿佛四肢并非由自己驱使,而是听从于白新的意念宽衣解带。 郑俊把胳膊搭在膝头,双手交握遮掩住下身,吞咽口水滋润干涩的喉咙。白新走进卧室,反手在身后拉起窗帘,雪后的白日阳光凶猛,透进室内打在他身后将他的轮廓描金,郑俊呆看他走近,被白新卡住下巴向上一提:“想好在上在下了吗?” “没有,我只是,想做#爱。” “做#爱?” 郑俊被他的反问弄糊涂了:“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这个词很少听见。”白新握着他的肩膀按到床上,双手撑在他头侧罩住他,“多久没在下面了?” 他脸上的神情无比陌生,仿佛是色慾又与以往大不相同,郑俊心跳加速,带动整个身体都微微颤动:“两年多。” “我会尽量温柔的。” 白新的意图彻底清晰,郑俊蹭着床后退,他紧跟着将他保持在自己的笼罩之下:“郑老师可以拒绝。” “我不拒绝。” “你在某种意义上是第一人。”白新抚开他额上汗湿的头发,“只有你,郑老师。” “我不太明白。” “不需要明白。”白新把他的双手并到头顶合握住两只手腕,低声道:“我进去了。” 两人契合相连,嘴唇凑近又分开,口舌自由却只能无言粗喘,相互引诱又不允许对方得逞,互相在彼此的性感中胶着,“真舒服,”白新说,“真怕我就这么上瘾,丧失后面的乐趣。” 郑俊腾的红了脸,双手被缚只能别过头去躲开他的眼睛:“你、你上起来才更舒服。” “这种事就别谦虚了。” 郑俊完全被动,毫无自主能力,但白新却明白他想要的是温存绵长,动作缓慢让他细品。郑俊在这样的体贴下渐到极致,想忍但没能得逞,缴械投降:“唔……” 白新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得小腹一紧,嘴唇凑近郑俊的脖子轻轻啃咬,郑俊最后一点力气被抽走,但凭借着白新的臂力,却居然能保持端坐与其相拥。 “……白新。” “嗯。” “你打算咬多久?” “咬到你主动下去。”白新中断唇齿的流连,手掌还在他背后摩挲,“sex不能彻底满足我,碰你才可以。” 他的面孔英气逼人,郑俊屏息一秒:“我还是想不通我好在哪。” “哪都好。”白新问,“你是想洗澡了么?” “可以再等等。” “不需要,”白新拍拍他的后腰,“我帮你洗。” 他不等郑俊开口,托着他挺身下地,把人直接端进淋浴间。郑俊脸上的诧异转瞬即逝,落脚的同时双手捧起他的脸吻住。 与人共浴对他而言并非新鲜体验,但向来是前戏的一部分,事后共浴总有种危险的令人惊骇的温情,是p友间不敢逾越的雷池。 从告白到现在不满两个小时,他还没有建立起充分的心理预期,经年累月的孤独感便像一场阴冷长梦,骤然破灭而立即回到唾手可得的温暖现实。 郑俊早就忘记了恋爱的感觉,但这股无孔不入强势侵袭的暖意,似乎就应当冠以恋爱之名。 他透过水流和雾气看着白新,想说些未雨绸缪的、请他永远不要离开的话,却又自觉可悲作罢。 但白新察觉到了他开口的意图:“想说什么?” 郑俊一时间想不出其它合理的台词,又记起他立下的唯一规矩,只得实话实说:“别离开我。” “我像是要走的样子吗?” “不像,”看到白新觉得可笑,郑俊也跟着苦笑,“我对自己的吸引力没信心,总觉得不会太持久。” “我知道。”白新对他昨晚的醉话印象深刻,“放心,我的责任感很强,提出交往的人是我,你可以信任我的责任感。” 用责任心来做出感情承诺显得有些冷硬,更像是契约精神的理性约束,白新未能察觉,郑俊意识到了,却不知为何从中得到极大的抚慰:“我信任你。” “我也信任你。”白新关掉水流,掰住他的下巴,“给我咬咬吧。” 他一向只从后面干人,从不接受咬,这些习惯是出于他极端的防卫意识——哪怕在床上,也必须是掌控的一方。 但他可以对郑俊网开一面。 “别用太多技巧,”白新低头看着郑俊的发顶,“含一会儿就可以了,郑老师。” 第17章 17 不依不饶的门禁铃声刺耳非常,郑俊抱紧白新把眼睛抵在他肩膀上,噪音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死缠烂打的作风格外熟悉。郑俊头痛起来,蒋雅周的脸从眼前一闪而过。 她确实知道郑俊住在哪个小区,但并不知道具体的单元楼层,不可能的。 郑俊的侥幸没能持续太久,门禁视频上正是他气急败坏的合伙人。 “郑俊!你在家!你就说你认不认识我!”蒋雅周一伸手拉过保安塞到摄像头前,“你就告诉他我是不是可疑人物!” 年轻的保安哭丧着脸说郑先生实在对不起我真是拿她没办法才播了你的门禁,只要你说不见她我立刻轰人。 “稍等。”郑俊不忍心让保安过个糟心的年,松开通话按钮想通知白新,见他正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身后系着纽扣。 白新的衣服总共就那么几件,两人身高相当,郑俊便把自己的共享给他,同一件衬衫,他穿着略宽松,在白新身上却能包裹出肌肉轮廓,显得挺拔有力。 “蒋小姐来拜年?” “不像是。”郑俊深呼吸一个回合,“早。” 话音刚落门禁又开始叫嚣,白新伸手按下电子锁:“不放进来她不会罢休的。” 他把郑俊圈在门边的角落,郑俊抵住他的手臂:“我不能穿着睡衣面对一个女孩子。” 白新抬手放行,反手一拍他的屁股:“早。” 蒋雅周在访客记录上签好名字,摔了笔气势汹汹冲向目标单元。郑俊父母每年都会把儿子搞得郁郁寡欢,蒋雅周总担心郑俊一个想不开自寻短见。年三十他作为老板没按照惯例在工作群发红包,初一没出现,初二失联,初三继续失联。蒋雅周想着初四连商场都开业了,郑俊怎么也该打起精神,打他电话居然关机。 虽说在小区门口已经确认了郑俊存活,但她的满腔怒火非要当面吼他一顿才能抒泄。 郑俊打开门,蒋雅周踮脚捞住他的衣领大吼:“为什么不回信息不接电话!你手机死了还是你死了!” 郑俊掰开她的手挺直腰板:“你打过电话?” 蒋雅周恨不能给他来一腿断子绝孙:“少装糊涂!你还嫌我烦关机了!” 郑俊挨个摸了摸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从其中一件的内兜拿出手机,已然耗尽电量无法开启:“确实是一直没看手机也没听见震动。” “我才不信你能三天不上网!这又不是二十世纪!” “他说的是实话,”白新说,“蒋小姐打算一直站在门外吗?” 蒋雅周只顾着撒气,视线又被郑俊挡住,看到白新从旁边杀出吓了一跳,暴怒的神情僵在脸上,扭曲了一下:“白新?你没回老家啊?” “留下陪男朋友过年。”白新这几天倒是听得见有人在夺命连环call,但一直保持沉默,“你找他有什么事?” 蒋雅周还沉浸在“男朋友”带来的震惊中不能回神,抓下风雪帽整理炸起的头发,归拢思路问:“你知不知道让人与世隔绝的恋爱很危险很不健康?” 郑俊一拍脑门抹了把脸。 白新笑了:“男人在某件事上耗费的时间精力确实比较多,倒不至于与世隔绝。” 他毫无预兆地开了个黄腔,蒋雅周被其中浓烈的性意味熏到,晃头驱散脑袋里的画面:“郑俊,用你最快的速度在群里露面发红包,别让员工以为老板跑了我们要倒闭了。” 郑俊把目光从白新脸上扯回:“充好电就发。” 蒋雅周在争取到的这点时间里真正回过神来,原地蹦了两下扑入郑俊怀中用力一抱:“嫁出去了!”又握住白新右手使劲摇晃,“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蒋雅周,”郑俊拆下她的手,撑住门框把她拦在外面,“你快回去吧。” 蒋雅周破天荒地没有发作,白他一眼:“好好好我走人,再见啊白新。” 郑俊迅速关门,估计她走出门廊了,转身看向白新:“我们只做了一次,你让她误会我们做了三天。” 白新解着衬衫,挑眉等他下一句。 郑俊干咳,向他伸出双手在半空略一停顿,探入他微敞的衣襟,上前一步贴紧腰腹:“尽可能补救这个误会比较好。” "把上床说得这么婉转。"白新弯起眼睛,从腰间扯出衬衫下摆,“另找时间吧,该吃饭了。” 郑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遭重挫,再开口就没有那么容易。他与自己的性慾拉锯战到夜晚,按照刚形成的习惯贴着白新的背入睡,突然一败涂地,撩开白新的睡袍。 白新显然醒着,微微弓背,呼吸加重。但他并不迎合,甚至也不配合,以致于润滑许久才做得差不多到位。郑俊听到白新笑了笑,随即被引导着继续,白新依然不怎么吭声,只用行动予以肯定,耸肩在他怀中懒洋洋地摩擦,扭着脖子吻他。 “唔……嗯……”他的声音释放在郑俊口腔里变成了郑俊的,郑俊感官错乱,唾液一并泛滥从嘴角溢出,打湿下巴和脖子。 “明白了吗?”白新松开他的嘴唇,“主动勾引很简单。” 郑俊碰到他的手:“喜欢你。” “嗯?” 郑俊拉着那只手递到嘴边:“喜欢你。” “撒娇么。” 郑俊趁有黑暗掩护,厚着脸皮“嗯”了一声,继续舔吮他手指掌心。白新放任他几秒,收手道:“别再这样了,不然我会给你套上项圈栓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郑俊像狗,郑俊还记得上次他的用词:“……你养过的狗,跑了吗?” “没有,跟我父母在一起。” 白新感到抱住自己的手臂收紧,笑了笑。郑俊这个人,会轻易相信离谱的故事,却也似乎可以识破合理的谎言,且并不刻意,纯属本能,还不自知。大概因为这样,他才会一边保持善良一边顺风顺水。 这真是上天眷顾的人生。 ****** 辅导学校正月初十开业,两人在剩余假期里把给蒋雅周造成的误会弥补回来还超出不少,上课首日郑俊就做好了被关爱性生活的心理准备,但蒋雅周并不像以往那般斩钉截铁,好像拿不准该不该慰问。 郑俊忍不住又问一遍她是怎么能看透自己是否做过的。 “给我十块钱就告诉你。” 郑俊从了。 “……”蒋雅周瘪嘴看着手里的十块钱,嫌弃地收进钱包,“你跟人上床有罪恶感知道吗?第二天肯定一脸阴暗外加自我厌恶,百分之一百。” 郑俊不记得自己有过这种情绪,笑笑糊弄过去,收拾教案走出办公室。报名寒假最后冲刺班的准考生众多,大部分屈从于家长的威逼利诱,抗拒心理极强,但这种情况在学霸云集的小班不存在,郑俊看到的都是些熟悉的、随遇而安的面孔。 “年过的怎么样啊,你们?”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表示着假期凑合但最后几天要来上课就太惨了,希望高考快点开始早早结束要出去好好浪一番。一个男生高声起哄压过这一话题:“郑老师,求个压岁红包!” “……” 郑俊猛地转身背对全班,随手拧开个白板笔唰唰唰写出道题,螃蟹似的横着走到一边,舌头打结道:“解、解出来就发个大的。”全班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泛红的耳朵,又看着白板上诡异的红字,一头雾水地动笔。 蒋雅周叫郑俊大名,其他老师叫他郑总或者老大,在过去的半个月,用郑老师来称呼郑俊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白新。 在公共场合被叫郑老师,其效果竟然像与白新公开亲昵,让他一阵晕眩,某处发胀。 “解好了。” 郑俊扬手向后表示听见,又螃蟹似的横到讲台后面挡住腰部以下,转身看着举手的学生:“答案呢?” “大于等于十二小于八根三。”女孩眨了眨眼睛,“郑老师你没事吧?” 郑俊单手捂住刚刚扬起的脸:“没事,别再叫我郑老师了,叫……老郑,就叫老郑吧,答案正确,大家都坐好我在群里发红包。” 他面对未成年人还是能够稳住的,成功在抢红包的短短几秒钟内恢复正常,目光扫过教室,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吴佳文缺席了。再看一眼班级群,少了一个人。 郑俊满腹疑虑地上完这节课,立刻去找课程顾问了解情况,才知道这天的晨会上顾问已经汇报过这件事,只不过吴佳文被简化成了退课学生之一。 郑俊手机上还存着吴佳文母亲的号码,想都没想直接打过去,对方并没有让他等太久,通过听筒传来一个强硬但疲惫的女声:“找谁?” “我是佳文的辅导班老师,郑俊,不知道您还有印象吗?我刚知道佳文退课的事,能不能问一下……” “不能,这是我们家的私事,抱歉。” 电话被挂断,郑俊看着手机通讯录,略一迟疑,按下锁屏键。打给家长了解退课原因是正当的工作程序,是公事,打给吴佳文和彭会则是完全的私人行为,他没有理由,其实也没有资格插手他们的事。 而且吴佳文与彭会的成败,不再会影响他和白新的关系了。 第18章 18 手机屏幕无声地显示着钱卫的名字,郑俊看一眼枕在腿上不知是睡还是闭目养神的白新,挂断,发短信问怎么了。 钱卫回复:彭会在酒吧,不像是来玩的,应该是在等你。 郑俊有一瞬间停止了呼吸,不自觉皱眉:他跟谁来的?现在干嘛呢? 那边回:一个人,抽烟发呆。又追来一条:感觉心里有事,问了不说。 郑俊回复一句“这就过去”,握着手机思考如何在不惊扰白新的前提下脱身,或者干脆等他醒了再走,大约过了半分钟,白新问:“有事要处理?” 他总以不可思议的敏锐察觉到异动,郑俊渐渐习惯了,也不再好奇他如何做到:“嗯。” “不是急事就再坐会儿。” 他的睡袍洗了还没干,郑俊找出另一套家居服替换,但上衣竟然半长不短稍一抬手就露肚子,白新拒绝这种滑稽的装束,只穿裤子在家里晃。仗着郑俊对他的疤痕不闻不问,他已经不再穿背心掩盖,不在乎这会引诱到郑俊,也不忌惮他带着羡慕和喜欢碰触。反正郑俊不碰他,他就会碰郑俊。 郑俊摸着他的脖子:“Ken……我的前男友在酒吧等我。” 白新张开眼睛:“去吧。” “既然醒了就陪我去吧。” 白新扬手拍他的脸:“让我去刺激前任?不是你的作风啊,郑老师。” “分手十几年的前任,有什么刺激不刺激的。”郑俊脸疼,压住他的手背,“是想简化身份,作为普通朋友沟通起来方便。” 白新翻身坐起,屈臂拄在膝头,半握拳撑着颧骨看着他:“牵强。换个理由说服我。” 郑俊低头看着他的脚——为了更好地欣赏自己的恋人,他专门买了地毯铺在沙发和床边:“酒吧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我们能去约会吗?” 白新笑了:“这借口就没法拒绝了。” 刚开年,酒吧里人气单薄,郑俊一进门就看向以往经常厮混的角落,平时至少六七个人的小圈子现在只来了钱卫权堃,还有一张已经略显陌生的面孔是彭会。 钱卫大声打招呼,一旁闷头抽烟的彭会抬起眼皮,把烟蒂戳进烟灰缸:“阿俊……”他站起身,视野拓宽,自然看到郑俊身边的白新,喜出望外的表情僵在脸上,“你们俩还在一起呢。” 白新扬起嘴角:“是啊,不好意思。” 彭会脸色更差,看向郑俊:“难得你寒假来玩,上了一天课不累吗?” “累,所以来放松放松。”郑俊踏入酒吧之前还信心十足自以为完全放得下,但看到这张沮丧的脸,依然闷了一口气在胸口,机械地配合白新脱下自己的外套,“你怎么来了?” 彭会看着白新把两人的外套一起堆到沙发上坐在旁边,眉头越皱越紧:“我不能来?” “都别站着。”钱卫早就猜到郑俊和白新已经确定关系,作为局外人不好掺和也就没向彭会提及,却不料郑俊会把新欢带到旧爱面前,眼看气氛剑拔弩张,跟着站起来,“坐下聊,我请一轮。” “不用,钱哥,我戒了。”彭会从他手里扯回衣袖,坚持站着,“我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你,问几句话就走。佳文……”他突然泄了气,垂眼看着地面,“佳文说有事要处理暂时不能联系,我们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见面了。你们今天开课,他怎么样?精神状态什么的。” “处理什么事需要中断联系?” “他没说。” 吴佳文的话在郑俊听来与分手宣言没什么区别,彭会不可能没意识到,但既然他自欺欺人,郑俊也不会戳破。两人短暂沉默,郑俊叹了口气:“我没见到他,他退课了,家长说是私事跟我无关。 彭会狠狠一愣:“如果我不问你就不打算告诉我?” “我从一开始就反对你们在一起,作为老师作为朋友我都不想主动插手。” 钱卫从吧台拿了两瓶啤酒回来,绕开对峙的两人坐在白新隔壁,打开一瓶递给他。郑俊脸冲着彭会,眼睛已经跟了过去,“你要分得清轻重缓急,现在迫在眉睫的是高考,一切都该为高考服务。” 彭会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白新,冷笑:“我们分手对佳文更好是吗?”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衡量。”郑俊收回目光,重新直视他,“彭会,我是个外人。” 这么多年了,郑俊的立场从来经不起拷问,彭会已经习惯了他的摇摇欲坠,习惯了他搅和在自己的生活中拧巴成一座迷宫一个死局。但现如今,自己和近在眼前的郑俊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墙的另一边铁了心要做到泾渭分明。 “凭什么?”彭会喃喃低语,陡然拔高声音,“明明是我先跟佳文开始的!我先谈恋爱的!凭什么你先成了外人?!” “因为我确定阿新就是我想要的。”郑俊保持着低沉的音量,尽可能不让第三人听见给大家难堪,“你和我之间是一笔糊涂账,根本算不明白,就别牵扯上各自的新感情了。” 彭会瞪红了眼睛,仰起脸深吸一口气笑出颤抖的一声:“行吧,不然呢。” 他推开郑俊拎起沙发上的外套,走出一步转过身:“欠你一句对不起好多年了,还给你。对不起。” 郑俊耸起眉心笑了笑:“我也有错。对不起。” “我们扯平了。” 郑俊站在原地目送彭会,身后搭来一条手臂,白新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也正是我想要的。” 酒吧里放着音乐,郑俊默认谁都没听见自己与彭会的对话,被白新的气息吹得半边脸一热:“我说的是实话。” “我说的也不是假话。”白新掰过他的脸,“郑老师强硬起来突然帅了一大截,总算没白来这一趟。” 钱卫眼看郑俊一半一半地红透了脸,一伸胳膊揽住权堃,额角相抵:“看这对多和谐,不然咱俩也谈个恋爱体验体验?” 权堃吸了口烟转头看肩膀上的手,伸出食指推下去:“钱哥,我还没征服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呢,忙得连过家家的时间也浪费不起。” 钱卫推他后脑勺一把:“你有根金屌啊?” “物以稀为贵,可不就是金的么。淫棍跟阿俊在一起那是想不开,可惜了阿俊啊,我还没上过他呢。”权堃捡起桌上的开心果壳扔向郑俊,却打在恰巧揉郑俊脑袋的白新手上,嘻笑道,“哎,阿俊得多给力才能把你独吞了,真羡慕你。” “方爷,”白新说,“少开这种玩笑。” 他的笑容没缓解语气,倒是愈发凸显其中严重警告的意味,权堃略尴尬,做出个夸张的惊讶表情,用手掌拍嘴:“错了错了,罚酒罚酒。” 钱卫看着灌酒的权堃大笑,说自从李君林跟人定下来之后已经五六年没目击过喜事了,方爷不适应:“本人深受鼓舞,决定去碰碰运气。” “嗯?”权堃从嘴上掰下啤酒瓶,“钱哥,说好了今天晚上跟我的。” 钱卫甩开他径直走向吧台,趴在台面上看着老板的背影:“老板,你知道店里成了一对吗?” “现在知道了。”老板调转刚扣好的玻璃杯,转身放到钱卫面前,从吧台下的冰箱里拿出个番茄来,“恭喜你又有借口申请上我的床了。” “我不申请这个。”钱卫向前探了探身子,压过打汁机的噪音,“我爱你很久了,除了上我,你能爱我吗?” 老板一直看着打汁机,听着他的话嘴角微扬,关了机器把番茄汁倒进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喝了,醒醒酒。” 番茄是沙瓤的,小颗粒刮擦着喉咙,比烈酒还要让人难受。钱卫干咳两声,掏出钱包:“番茄汁多钱?” 老板拿过杯子冲洗:“好啊。” 钱卫的手指僵住了,表情也僵住了:“嗯?” “钱总,你猜我上过多少客人?” 钱卫揣测不出这个话题的走向,但勉强出个微笑还是可以的:“你自己也没数过吧。” “没数过。”老板也笑,“那你猜有多少人上过我的床?” “这同一个问题啊。” “一个。”老板在两人之间笔直的竖起食指,倾斜角度一点钱卫的鼻子,“圈里多少人知道我住哪,多少人知道我本名?一个。” “等等。”钱卫伏在吧台上,闭紧双眼用拇指抵着眉心,“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们签了租房合同。” “看来没被冲昏头脑。”老板打开手臂撑在吧台上,“那你明知道我是单身主义,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执迷不悟?” “这话你让我怎么接?”钱卫不是第一次被拒,熟练地强颜欢笑,“耍我呢。” 老板擦干玻璃杯,举到灯下看了看:“不公开关系,不约会,不同居,不留宿,我给的爱就只能到这个程度,你要么?” “……那我还有什么?” “自己心里清楚有个爱人,和百分百的忠诚。”老板说,“要么,钱总?” “方爷,我要是你就立刻去找别人。”白新把目光从吧台那边收回,“钱哥没你的份了。” 权堃除了钱卫的背影和老板惯常的一脸客气什么也没看出来:“放心吧,老板没那么好勾搭,我就要钱哥,今天的鱼池里钱哥身材长相最好。” 白新挑眉:“鱼钩是弯了的针,你对自己的定位很奇特啊。” 郑俊只知道他能让所有人喜欢,却头一次知道他很懂怎么让人下不来台,看着权堃一脸不爽没忍住笑出声,伸长脖子凑到他耳边:“太帅了。” 他侧枕在靠背上,一脸微醺的笑意,白新摸了摸他的腿:“多喝点,你醉了更可爱。” 权堃正腻味,看见钱卫走过来,乐了:“钱哥,怎么着,还得回到我的怀抱吧。” “不了,我回家了。”钱卫一抬食指示意,白新和郑俊接力传递出他的外套围巾,“今天什么兴趣都没了。” “哎钱哥,你这不讲信用啊!” 钱卫笑了笑:“老了玩不动了,找别人吧。” 权堃小声骂着脏话跳出卡座去另找p友,白新掰过郑俊的脑袋抵着他的额头:“看我就够了,钱哥用不着你可怜,他追到老板了。” 郑俊又想看吧台那边,却被他捧住脑袋不能动弹,脸都有些变形:“你怎么知道?” “我会读心术。”白新说,“老板不想公开他们俩的关系,别往吧台看。” “真的?” “真的。” 郑俊就着两人的姿势吻他一下:“那也很好。” 他突然觉得人和人的命运好像多米诺骨牌,糟糕的那面向上倒下去,引发的是一连串的糟糕,幸福的那面向上倒下去,就会引发一连串幸福。半年前,他前后左右全部糟糕透顶,正当他以为自己无法解脱时,白新出现了,然后今天,钱卫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过不了多久,彭会也会没问题的。 第19章 19 彭会在公用电话上按下最后一位数字,整个世界安静一秒,听筒里并没有传来预料中的关机提示,却是打通的单调长音,一声接一声不紧不慢,按部就班地消磨掉他的勇气。彭会从来没数过响几声才能被系统挂断,也就不知道这折磨要持续多久,仿佛坠入无底深渊,只能空咽口水消极等待落进防护网或者摔个粉身碎骨。 “喂?” 他的预感一错再错,接起电话的不是吴佳文的父母,而是吴佳文本人。 “……彭会?” 吴佳文简直像是辨认出了他的沉默,彭会握紧话筒,撬开牙关承认:“是我。” 对面的声音略显疲惫:“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太久没见面也没听到你声音,有点想。”彭会揉揉冻到麻木的鼻尖,“听说你爸妈不让你去辅导学校。” “你问了郑老师。” “不是特意找他问的,”彭会急忙声明,“凑巧碰见就随口问了问,怎么说我也是你男朋友,关心一下总没错吧。你爸妈……” 知道我们的事了? 彭会张了张嘴,没能把想说的说出口,“关你禁闭了?” 吴佳文长叹一口气,闷声道:“没有,是我自己不去学校的。” “……” “彭会。” 听到他叫自己名字,彭会像临刑的犯人那样闭上双眼——既然能打通电话又怎么可能被关了禁闭,既然不是关禁闭,那中断联系就是吴佳文的决定,他不去学校也是为了躲避自己。 但吴佳文没有宣判他死刑:“来找我吧,我在别墅。” 正月里的街头没有出租车拉活,彭会在人行道上一步一滑地走了一段,察觉到时已经迈开腿在没有积雪的马路中间跑,几次被前后驶来的汽车逼到旁边又回到路中。空气像冰锥似的刺痛气管,迎面而来的风吹翻了帽子,彭会干脆把围巾也扯下来绕到手上,在自己后悔退缩之前,一鼓作气跑到别墅区大门口。 吴佳文穿着厚重的羽绒服等在那里,脸上是无奈的苦笑。 彭会想说点什么,舌尖却被冻住了,闭起大口气喘的嘴走在他身边。吴佳文握了一下他的手,放开:“这么热。” “是你太冷了。” 吴佳文带着鼻音“啊”了一声:“说得对。” 别墅里冰窟一样,彭会跟着他上了二楼走进一间卧室,才看到了人类生活的痕迹:几件衣服搭在床尾的矮凳上,床头和窗台都堆满了学习用的书,掩映着水杯和泡面。 汗水正疯狂带走热量做陪葬,彭会不由得缩起肩膀:“怎么不开电暖气?” 吴佳文拿起一件外套披在他肩头,握住手臂紧了紧:“坐吧。” 彭会看了一圈,只有床上能坐,别扭地坐到他旁边,仗着身上的衣服有很高的衣领,低头避免余光看到他。 两人并肩坐了一会儿,吴佳文深吸一口气又呼出,算是开场白:“我爸妈两年前瞒着我离婚了,各自有了新的另一半。”他仰头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副挂画,嘴角微扬,“其实我很快就知道了,但我是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他们有什么期待我就去实现,绝不会让他们失望更不会让他们为难,所以我一直假装不知情。” 彭会悄悄偏了偏脑袋,看他交握的双手,那双手正在互相较劲,隐约的青色血管微微跳动。 “我都能想象出他们的借口,无非是担心影响我高考发挥,其实是他们没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敢承认。”吴佳文顿了顿,“结果事到临头,他们还是没脸承认,居然建议我出国。” 彭会的心脏猛地一哆嗦。 “多好笑,让我争取清华的是他们,让我出国的也是他们,好像这两件事都很容易,立刻就能做到。”吴佳文笑了笑,温柔得一如既往,对着空气轻声道,“那我的计划呢?我跟你怎么办?” 彭会死盯着地板不吱声。 吴佳文挺直身体,向后倒在床上,枕着手看天花板:“我戳穿了他们,告诉他们我什么都知道,还有我暂时不想看见这两张脸。” “所以你不去辅导班,还离家出走?” “我没离家出走,这儿也是我家啊。”吴佳文又笑,“他们知道我在哪,也能通过电话联系上我,我只是尽可能不用他们的钱,包括电费。”他向天花板呵气,看着半空迅速消散的白烟,“至于不去辅导班,确实是一种幼稚的反抗行为,我也不知道在反抗什么,清华还是要考的,毕竟准备那么久了。” 话好像说完了,空气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凝固,两人动作定格,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彼此都清楚还有一个问题悬而未决。彭会用舌尖舔开黏在一起的上下唇,清了清喉咙:“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回答他的是漫长的沉寂,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开口问过,但吞咽唾液的声音终于打破僵局:“我指责了他们一个多小时,自诩从来没叛逆过,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然后……”吴佳文的声音开始发抖,轻声哽咽,“然后我突然不能确定,不能确定我对你是真心的吗?还是我把你当成反抗的工具,当成一件不能让家长知道的错事,我……” 彭会下意识看他,他却用胳膊压住眼睛拒绝对视,咬紧牙关,喉结上下耸动。 “我可能是在利用你,彭会。” 彭会的手悬在他的手腕上方,缩了回去。 “如果我是在利用你,我的承诺就都是假的,那些好听的话也全是假的,是垃圾。”吴佳文鼻音加重,大口呼吸,“所以我,不敢联系你,不敢面对你,因为我可能是个骗子。” 彭会愣住了,他原以为吴佳文会提出分手,却没想到他是在因此自责,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安慰他:“就算是利用,我也被利用得很高兴。你又不是故意的。” 吴佳文不像他,他才是故意的。 “这样对你不公平。”吴佳文握紧拳头,“这样,我们走不到最后。” 彭会握住他的手腕,却难以拉开他的胳膊,于是放弃,在他身边躺下:“我怎么会拿你当大人看,明明就是个小孩。”他长出一口气,转头看着吴佳文,“真心实意的人也不一定走得到最后,变成仇人都有可能,我亲眼见过这种事。而且,你确定你是在利用我吗?” 吴佳文依然不愿看他:“不确定,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没利用我,”彭会认真地一字一顿,“因为你是特别特别好的人,你不可能凭着本能去利用别人。”吴佳文一阵未被说服的沉默,彭会想了想,问:“你想跟我上床吗?” “……嗯。” 彭会又问:“你要跟我上床吗?” “我不能……我还没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利用你。” “父母你已经明着反抗了,你也不想用我解决生理需求,我别的什么都没有,你还能利用我什么啊?” 吴佳文愣了愣,喃喃道:“跟你在一起舒服,你从来都不要求我做什么事。” “这是利用我的原因,还是喜欢我的理由?”彭会撑起身,再次握住他的手腕,这一次,他拉开了吴佳文的胳膊,看到了少年湿润的眼眶,“你把自己搞糊涂了,佳文。” 吴佳文呆呆地看着他,扬手摸他的脸:“我是不是特别幼稚?特别傻?” 一瞬间,彭会理解了昨天的郑俊为什么可以坚定地说出那样的话,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努力想凑出一句属于自己的台词却又一个字都捕捉不到,只能向盘踞在脑海中的那一句妥协:“你就是我想要的。” 爱是一门学问,像吴佳文就是天才,似乎生来就知道如何爱人,爱情中的勇敢、温柔、忐忑他都有;有些人就是蠢材,要用十多年的碰壁和懊悔才学会与过去告别和重新开始,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知道爱是那么柔软的东西。 漫长的一吻结束,吴佳文看进彭会的眼睛:“如果我们努力,走到最后也没那么难,对吧?” 彭会揉揉他的脑袋,疏于打理的头发没了型,毛茸茸的:“我在北京的工作搞定一半了。” “啊?” “你之前就说要考清华。我老板有个朋友在北京开店,缺造型师,当然还需要面试什么的,时间上也不会刚好在你开学的时候,总之我……” 彭会的视界突然颠倒,吴佳文翻身把他压住,再次落下一吻,埋头在他肩膀无声地笑:“你比我还傻,我考不上怎么办?” “呃,会考不上吗?” “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吴佳文收紧胳膊,“放心吧,考上北京的学校没问题。” 浙大是他的第二选择,他原本打算高考之后志愿尘埃落定,再拿着通知书说服彭会跟自己一起离开,但彭会已经走在了前面。为了彭会,他会拼尽全力拿下清华,争取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你真的很好,比你想象中的好几百倍。” 吴佳文认识彭会到现在,他身上的烟味正越来越淡,接近于无,酒味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经常熬夜沉淀出的糟糕气色也在慢慢消失。彭会从未提过,这一切只是在悄悄发生,但吴佳文是看在眼里的,感受到的暖意也就更甚。 他身上的羽绒服太厚,抱起来没什么真实的触感。彭会却觉得满足,满足中又升起一丝奇怪的想法,当他终于意识到这是性慾,欲望便随着他的认知飞速膨胀起来。 “你还是回家去吧。”彭会打破这温暖的沉默,收紧腹部试图单方面沉入床垫拉开身体之间的距离,“这么冷,都有点感冒了。” “今天就回去,明天我去上郑老师的课。”吴佳文起身,向他伸出手,“比起跟父母怄气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也得靠他们。” 彭会抓住他的手起身,下意识地扯了扯外套下摆:“生活费还是尽量用我的工资,用他们的不太好。” “嗯。”吴佳文拉下羽绒服的长拉链,打开衣襟把他包裹进怀里,“再过八个月我就是成年人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吧。” 他里面穿得单薄,勃发的欲望毫不掩饰地传递给了彭会,彭会先是一愣,随即笑了:“我知道。” 心脏没有长在人体正中,所以无论拥抱多紧,心心相印总是很难,同样道理,性就太容易了,而避难趋易是生物的本能。但真正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性就可以先放一放,等到时机成熟,再来一场爱不缺席的开幕式。 第20章 20 白新随着铃声聚焦起涣散在对面墙上的视线,单手撑桌起身,走出接待室与下课的高中生逆向而行。迎面走来的男孩冲他笑了笑,白新略偏脑袋看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眉心一动。 郑俊正在讲台上替一个学生解答些什么,身后白板的最左侧写着硕大的“老郑”二字,旁边还画了几个五角星以示强调,白新坐到教室最后一排,右手拇指顶着下巴,剩余四指扣罩着右眼,嘴角渐渐扬起一个微笑。 郑俊打发了学生,抬起手腕看清时间立刻匆匆收起教案电脑,却听到教室后面有人敲了几声桌子,一愣,笑着迎上去,单手揽进怀里:“久等了。” 白新拍拍他的背:“恭喜。” 郑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恭喜什么?” “刚才在走廊上看到Ken的小男友,他来上课应该就表示两个人没问题了。”白新坐在课桌上,“郑老师的责任心终于得到解脱,恭喜恭喜。” 郑俊从没把他所谓的读心术当真,此时居然只有读心术才是合理的解释,眼神游移地挠鼻尖:“遇到你以后,一切都变好了。” 白新右眼猛跳,低头用食指指腹抹过眼睑,郑俊未能察觉他脸上转瞬即逝的阴霾,看着他的头顶微笑:“困了就先睡,没必要天天接我下班。” “你不在睡不着。” 白新心不在焉,显然是脱口而出,郑俊心跳一顿,继而疯狂加速:“是、是吗?” “嗯?”白新说出刚才那句确实未经大脑,等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又觉得没必要回答,“乐极生悲的反义词是什么?” 这问题从天而降,十分考验临场反应,郑俊太不擅长遣词造句,用力思考的结果竟是悲从中来和塞翁失马,只好掏出手机求助于网络:“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白新轻轻点头,像是把这四个字咀嚼了一番,“你才是我否极泰来的转折点。” 郑俊心中一动,缓缓倾身向前,白新迎接了他的吻,四瓣嘴唇交错,一对舌尖相触,浅一丝不足以称为情深,深一毫便会化情为欲。师德提醒了郑俊被学生撞见的可能性,他想要结束,却被压着脖子动弹不能,才发现白新闭着双眼沉醉其中,这在以前是没有发生过的。 白新松开他的口唇,拉开些许距离凝视他的眼睛,郑俊被他看得心率失调,拉住他的胳膊转身就走:“回家吧。” 白新由着他走到教室门口,反手一拽把他拽回室内关灯锁门。郑俊被他的手拷牢在墙上,喉结上下耸动:“这是教室。” “是你教书育人的地方。”空气串通鼻腔,摩擦喉咙,从微张的口中呼出,化为有声的慾望。白新单手解开他的腰带向下,摸到一根违背师德的硬物,“你以为我要在这□□吗?” 郑俊担心声音出卖自己,在半明半暗中点头。 “你误会了,”白新说,“我要在这留下一个幻想,这样就算我人不在你身边,幻想还在。” 郑俊颤抖着仰头吸气,腰却本能地抵出去,哭笑不得:“那我以后还怎么上课?” 白新终结挑逗,脱下长风衣递给他:“慢慢会习惯的。” “我有外套,在办公室放着呢。” 白新已经打开了门,站在走廊透入的灯光下转身直面郑俊,目光从他的眼睛下滑,落到他的腰部以下略一停顿:“我到外面等你。” 郑俊低下头,只一眼就知道了外套的必要性,立刻穿上把衣扣从头系到底,教案笔电挡在前面,拘谨地走出去。 他的教室在楼层尽头,出门是个短廊,学生已经散得干干净净。白新倚在拐角处看他关掉廊灯,半边脸在明处,半边脸在暗处,光影的魔术之下,乍一看仿佛两个人拼凑在一起,一个温存柔和一个阴冷沉郁。 “郑老师,我喜欢你。”他用肩膀顶起上身站直,挡在郑俊面前倒退,“你知道吧。” 一愣之间,他已经退到亮处停在前台,胳膊搭着台面,背对墙上的监控,正面大门,郑俊快走两步到他身边:“第一次确定。” “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 “自己体会到和听到你亲口说还是不一样。”接待室里有自动贩卖机,学生老师时常进进出出,对白新都很眼熟,甚至有几个下班的老师向他点头打招呼的,白新一一点回去。郑俊笑了:“我们站在这里,不知道的肯定以为你才是老板。” 白新稍歪头看他,扬起眉毛:“这位员工,给你老板把外套拿来。” 他记得郑俊今天穿了那件臃肿的黑色羽绒服,也确实如此,从他手里接过穿上,扣起兜帽遮住脸:“走吧,回家了。” 回到故土只是他的一时兴起,没有长远规划,没有落脚的期许。白新未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得到一个与人共享的容身之处,并可以称之为家。否极泰来和乐极生悲都是概率问题,郑俊刚才提醒了他,来到烟台后,生活有些过于顺利了。 白新坐在桌前,目光透过饭厅与厨房之间的玻璃窗锁定郑俊。他与过去断绝已久,凭着残留下来的难以纠正的鬼祟习惯,连“白新”这个伪造的身份也保持透明,每到一处都不会滞留超过一年,不用证件,回避合同,尽量避免留下可以追查的线索和痕迹,这么多年过去,真要有人想找他算账早就找到了。 他已经是个普通人,没必要因为莫须有的危险扰乱现在的生活。 郑俊端着菜转身,与白新四目相对,笑了笑。白新想要回以微笑,正要调动嘴角却发现自己原本就是笑着的,抹了把脸。 不行,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我要回老家处理一些事。”白新等郑俊在饭桌前落座,看着他的眼睛,“处理完就回来,好么?” “不行”的答案就在嘴边,郑俊硬生生吞了回去——他太熟悉这句“好么”,是成年人哄骗未成年人的惯用腔调,不是疑问句,不是商议,而是必须接受的决定:“处理多久?” “不一定。”白新笑道,“舍不得我啊?” 郑俊回想起这一晚的种种,舔了舔嘴唇:“最迟什么时候回来?” “事情解决了就回来。”白新依然吝于给出期限,扬手勾一下他的下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跟教室里的幻想好好相处。” 郑俊放下筷子:“我陪你去。” “不管学生了?” “告诉我你要去哪儿。这轮课还有两天结束,我走了有蒋老师管理学校。”郑俊终于忍不住皱眉,站起身。他突然懂得了十多年前彭会的绝望——明明知道白新不会骗自己,却无法安抚心中的恐慌,因为这恐慌有理有据,难以推翻,“告诉我你老家在哪,我去找你。” “外人插手不合适。”白新罩在他的影子里,仰头看他,“我会回来的。” 眼前的人过度善良,善良到愚蠢,可并不傻。他一定早就感觉到异常,但哪怕到了现在这种时刻,也坚持不过问自己的过去,体贴得毫无常识可言。 郑俊不吭声,白新起身扯开他的睡衣却被攥住。压制居然十分有力,行之有效地阻止了他的进一步行动:“郑老师的健身挺有成果的。” 郑俊的手指不自在地动了动,最终坚定地箍住他的手腕:“不要用上床来岔开话题。”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白新一句话打破他的不可动摇,“我不想岔开话题,我想把你做的老老实实,冷静地听我讲道理。” 郑俊被他一把抱紧,抓着他的小臂试图拉开,反被强有力的肌肉硌得手指关节疼。白新一提胳膊把他悬空着抱起来,向前两步禁锢在墙上,胸膛贴着胸膛,腰腹顶着腰腹:“我现在慾火焚身没心情跟你废话,不想分手就好好让我爽。” 他说完放开郑俊,脱下睡袍往旁边一甩,径自转身走向卧室。郑俊的怀抱紧随而至,热吻落在后颈肩头。两人亦步亦趋地挣扎到床边,白新跪了下去弓身贴紧郑俊,地毯的长羊毛若即若离地骚动着皮肤,令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起来。 毫无实质的接触持续良久,两人不断喘息,白新转过头,嘴唇贴在郑俊汗湿的额角:“你是在等我上你吗?” “不,我……”郑俊用力咽下唾液,“让你舒服我就有快感。” “别犯蠢。” “好。” 两人终于正式开始,缠斗似的低喘,没有对白,没有思想,只有肉慾逐渐走到顶峰。精疲力尽的沉默持续了几分钟,白新额头垫着胳膊,闷声笑道:“你说我怎么可能舍得?我还能去哪儿找第二个郑老师?” “我不想让你走。”郑俊紧紧抱住他,喃喃道,“我受不了你不在身边。” “我……” “白新,”郑俊打断他的话,“我知道反对没用,除了等你回来也只能等你回来,我只是想争取一次,我还从来没争取过什么。” 白新反手摸摸他的头顶:“乖乖在家看门,我去去就回。” 第21章 21 “我养狗有个心得,出门前留件衣服给它,能让它不那么难熬,当然了,不能这么敷衍你。” 开学后辅导学校进入淡季,郑俊闲了下来,健身房却在元宵节那天开业,让白新开始忙碌。分离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迅速到来,表面上看一切照旧,除了白新每晚都为郑俊咬之外。 白新在这方面没有经验,技巧生涩糟糕,郑俊极不舒服,反应却不合常理,空气摩擦鼻腔,比用嘴喘息更加暴露情绪。他的手腕禁锢在白新手中,试图挣脱是徒劳的。白新抬起身,拇指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细节越具体,记忆越真实,复现就越容易。” 郑俊嘴上的胶带被温柔揭下,遮住视线的眼罩也移开了,张开双眼看到他背光的面孔:“你是为了这个……才多留了几天吗?” “不是。”白新十指嵌入他的指缝,把他双手压在脑袋两侧,“我本来也不是立刻就要动身,提前告诉你是为了给你时间做好心理准备。不然我说走就走,郑老师会以为我不在乎。” 郑俊分泌出的唾液堆积在喉口,让他有种溺水的错觉。 白新呼吸渐趋粗重,显然已经不能满足于郑俊浅浮的动作:“怎么了?” 郑俊苦笑,他突然解释起这几天的反常举动,只能说明他留给自己的缓冲时间已经用尽:“是明天吗?” “是明天。” 郑俊张了张嘴,浅吸一口气呼出:“钱够不够用?我再取点给你,还有那两万……” “钱够用,两万等我回来再花。”言语来往之间,郑俊从硬到软,白新耸起眉心,埋头亲吻他的脖子,“好了好了,你这样我还怎么走。” 郑俊抚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后脑勺:“不好意思。” “我还是得走,是我不好意思。” “不是,”郑俊咽了口唾沫,“我是说,我软了,不好意思。” 白新笑了:“这有什么关系,我还硬着。” 他作为一号的挑逗比他的□□娴熟多了,逗引到后来反而成了郑俊在寻求他的东西。白新低喘着失笑:“你这算什么纯一?” “号称喜欢当零又怎么说?” “也喜欢让你爽。” 白新低头在郑俊唇边试探了一下,被他压着后脑勺吻住,后背的皮肤得到碰触,呼吸当即变得急促,进展也随之加快。白新俯身下去,发现郑俊正用手腕压住眼窝,像是不能面对这样的现实。 “怎么了?” 郑俊气都喘不匀,谎自然也说不出:“我……还在失落你要、要走的这件事……不应该、爽成这……” 白新的吻吞了一个字,而言语本身也是多余,等到两人脱力相拥,才从屈服于原始本能的雄性动物变回舌头灵活的人类。 “这算是临别礼物吗?”郑俊问。 “不算。”白新亲吻他的肩膀,“我不是做所有事都有目的有预谋,这只是因为你太诱人了。” “感觉……” 郑俊开了个话头又不说完,白新动了动:“说吧。” “……感觉我得向你学习在上的技巧。” “不需要,”白新说,“郑老师保持原样就很好。” 郑俊体力透支,几乎是飘进卫生间马马虎虎冲了个澡。白新已经换好床单,把他安置在床上也去冲洗,回到被窝里郑俊还强撑着,两分钟后却像被拔掉电源一样昏睡过去。 “郑老师……郑老师。” “嗯……”不知过了多久,郑俊恍惚间听到白新的声音,浑浑噩噩地回应覆盖上来的吻。 “我走了。” 郑俊勉强张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漆黑,大脑也不甚清晰,分不清是梦是醒,四肢疲软无力,无法起身。 “你太累了,睡吧。” 白新用手掌遮住他的眼睛,黑暗棉被似的覆盖上来,包裹他再次进入沉睡。 黄粱一梦。 郑俊第二天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浑浑噩噩中,脑海里突然清晰地浮现出这四个字。 恍惚像几个月前,那时他还没遇到白新,彭会还在这里有一席之地,衣橱里有几件衣服、浴室里有一套洗漱用品,都在陪他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站在门口的人。 白新承诺会回来,郑俊也确信他会回来,但寂寞并不会因为信任而削减几分。 预埋下的睡前仪式很快有了用武之地,如始作俑者所说,有了具体的细节,肉体记忆复现起来非常容易:把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闭上双眼、抿起嘴唇、用鼻腔呼吸,就可以感受到白新笨拙的技巧。 留下这种以假乱真的残象,只能说明白新完全不懂寂寞。 他不知道解决了肉体的饥渴,内心的空洞反而会更大,寂寞会像空气似的环绕四周,看不见摸不着,但无孔不入。 好在郑俊与寂寞为伍好多年,早已习惯。 第一个察觉到他异样的人是蒋雅周,魂不守舍的郑俊对她来说太亲切好认了,何况他之前一下班就往家跑,突然就变成每天晚走。蒋雅周调出监控,发现他何止最后一个离开,每次走人都已经是十二点以后。 郑俊刚结束了这天最后一节课,倚在靠近门边的学生课桌上,正抱着胳膊面壁发愣,蒋雅周穿平底鞋走路没声音,一头扎进教室把他吓了一大跳,按着心脏歪身滑下课桌站直:“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蒋雅周单刀直入:“白新呢?” 郑俊看她一眼,垂眼看地咽了口唾沫:“有事回老家了。” “过年不回,年过完了倒回老家了。”蒋雅周不等他接话,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回来。” 蒋雅周眉毛皱得更紧:“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对不对?” “肯定能回来。” “打电话。” 郑俊一愣:“啊?” “打电话给他。”蒋雅周急了,直接上手掏他口袋,“给我手机,你不打我打。” “好了好了。”郑俊把她的手从口袋里扯出来,“他电话打不通,应该是信号不好。” “你!”蒋雅周声音高了八度,恨铁不成钢地用力叹气,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现金存款还在么?器官都还好好的么?” 郑俊心情再怎么低落也被她逗笑了:“都在,都好好的,我不是被他骗了还嘴硬不承认,他真的就是去处理点事,他在我这还有两万块钱呢。” “你不早说!”蒋雅周脸上的哀怜转瞬即逝,绕到他身后双手抵着他的背低头猛推,“走啦走啦,请你唱K去,白新不在的这段时间就由我这个合伙人给你驱散空虚。” “不是,别。”郑俊被她推的踉踉跄跄,闪身躲过,又一把拉住避免她推空了摔倒,“你和你男朋友太闹我受不了,让我安安静静待会儿,好不好?” 蒋雅周看了看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抽回:“好吧,但是你什么时候需要人陪了一定要对我说,怕闹也可以去看电影什么的。” 郑俊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好好,谢谢。” 蒋雅周拨开他的手顺刘海,竟然有点期期艾艾:“白新……还是挺好的,把你同化了。” “什么意思?” “夸你帅。”蒋雅周用手掌拍拍他的胸膛,“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 郑俊不明所以地看她走远,回到教室拿了讲台上的东西走到门口,转头看着旁边空气,手掌自下而上抚着墙壁摸到开关,关灯走出教室。 蒋雅周不是唯一过问白新去向的,健身房里也有白新的客户在质问前台为什么突然换人,郑俊还听到过其他教练八卦那个工资最低提成最高的黑工居然招呼不打就这么失联了,庆幸可以瓜分白新的所有客户,只是安抚客户情绪有点麻烦。 从决定要走到真正离开,白新没做什么多余的事,工夫都花在了郑俊身上。 除了郑俊,他与整个城市不告而别。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没了,日更结束,变周更= =+ 第22章 22 向郑俊讨教的学生礼貌地说了句“谢谢老郑”,装起书本走出教室。郑俊随意看了眼门口低头收拾,顿了顿再次看过去。 “佳文?” 吴佳文走向他:“老师。” 他报的是周末特训班,周四出现在辅导学校肯定是有什么事必须尽早告诉郑俊,可看他的表情又跟平时一样。郑俊坐在旋转椅上,脚踩地面稍微用力转了九十度:“找我有事么?” 吴佳文摸摸鼻尖:“彭会在北京找了份工作,下周五动身。” 消息来得突然,郑俊一愣,反应过来:“哦,对,你的目标在北京,他当然要跟着去。两个月的异地恋,受得了吗?” 吴佳文不明说彭会去北京的原因,就是担心有秀恩爱的嫌疑,但郑俊坦然不避讳,完全站在长辈的立场,气氛远没有预想中的尴尬。他松了口气,微笑起来:“才两个月,考几次模考就过去了。彭会临走前想请几个熟人一起吃顿饭,问你能不能去,可以带上你那个朋友。” 已经太久没有人在郑俊面前提到白新了,郑俊抹了把额头笑笑:“我倒是想带他。” 吴佳文以为他在顾忌自己,补充一句:“我不去。” “啊,这倒无所谓。”郑俊站起身,“具体的时间地点让彭会自己告诉我,不敢当面说可以打电话发信息,居然让你在中间传话,他怎么想的。” 吴佳文跟在他身边:“他说好像不认识你了,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打交道。” “我也不认识脸皮这么薄的彭会。”郑俊拿出手机,点几下贴到耳边,听到提示音又立刻挂断,“我又没跟他绝交,有什么不好打交道的。” 吴佳文笑着替彭会抱不平:“老师,你这都算骚扰电话了,响一声就挂,哪怕他正在玩手机也接不到吧。” “啊?”郑俊刚才只是机械的惯性行为,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打了个电话出去,回过神看见手机屏幕上的“新”字刺眼,返回通讯录跳出X字段,滑到彭会的名字,“我刚刚不是打给他的。” 铃声响了一阵,显然是彭会在迟疑,但他终于接了起来:“呃,嗨。” “嗨。”郑俊打开办公室的门,“饭局是哪天?几点,在哪?” “这……佳文没告诉你?” “我没给他机会说。就算他告诉我了,我也得问一句都有谁吧。”郑俊用肩膀夹着电话,把笔电放进电脑包,“马上要出门闯荡了,还这么不靠谱。让佳文出面算什么?你才是该扛事的那个。” “谁不扛事……”彭会恼羞成怒,拔高声调反驳,“你这个从上海跑回来窝里蹲的怂货有什么资格说我?” 郑俊捏住眉心:“你跟我不一样,你还要对另一个人负责。” “……郑俊,”彭会小声央求,“别当着佳文的面教育我,有话饭桌上再说。下周一晚上有时间吗?六点半,老地方。” 郑俊觉得自己好像几百年没跟人吃过饭了,不知所谓:“那是哪儿?” “一九,芝罘区的一九。” 对白新的记忆又涌了上来,郑俊移动脚步,背对吴佳文避免暴露情绪:“都有谁?” “钱哥和乐乐,不想叫别人了。不过那什么,”彭会说,“你可以带上淫、阿新。” “不合适。这顿饭是要给你送行的,你和他又不熟。” “那你怎么跟他解释?他一见我就……那种态度,护食似的,知道你出来跟我吃饭还不炸了?” “都是成年人,能说得通。就这样吧,周一见。”郑俊挂断电话,松开眉心调整表情看向吴佳文,“好了,快走吧,彭会还在楼下等你。” 吴佳文愣了愣:“老师怎么知道?” “听见他那边有麦当劳的新品推荐广播。”郑俊放下挽到手肘的衬衫衣袖,系起袖口, “这还好点。如果你大晚上的跑来替他约我,他自己在家里坐着,就太不像话了。” “别对彭会这么苛刻。”吴佳文笑道,“那我先走了。” 郑俊目送他离开,取下衣架上的西服。 白新离开的第一天手机就是关机状态,关机提醒很快又变成了空号提示,他已经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快两个月。 郑俊在裤兜里摸到车钥匙,突然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怀疑是手机放在口袋里忘了锁屏,巧合之下误操作改错了白新的号码。 他立刻拿出钱包翻出健身房的名片,一行手写英文映入眼帘。 郑俊怔住了,自从办了健身卡,白新的名片就一直躺在他钱包的夹层中,上次看到时上面还没有任何字迹。 仔细看也不全是英文,是一个电子邮箱。 郑俊抹了把脸,打开手机邮箱却无论如何都没法顺利输入收件人地址,扯开电脑包拿出笔电。 他把鼠标移到邮件主题一栏,单手撑桌弯腰看着空白的输入框,舔开干燥的嘴唇。手指接触到键盘他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千言万语要说,只有最重要的一句:我是郑俊,你在哪? 白新没有笔电,排斥网络,手机关机,指望用电邮联络上他简直像个笑话,更不能奢求他立刻看到这封邮件。郑俊很清楚这一点,却死死盯着邮箱界面不肯移开视线。 但反馈立刻有了,是系统的退信提醒。 郑俊把脸埋进右手手掌,耸起后背深吸一口气,慢慢坐进椅子。 他手脚冰凉地垂头僵坐,任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个回合,在它又一次震动时接起放到耳边:“喂。” “还不睡?” 郑俊瞬间坐直,浸入冰窟的心脏重新开始给身体泵送温热的血液,看一眼手机屏幕,号码来自广东:“白新。” “郑老师,”白新的声音回应他,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没有半点口音,“我在老家,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郑俊垂下眼睑,嘴角微扬,“事情解决了就早点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什么。” 白新笑了笑,气息穿过嘴唇透过听筒传到他耳中,仿佛吹动了耳廓上的绒毛,顺着脖子温暖了胸口:“知道了,早点睡吧。” “好,晚安。” “晚安,郑老师。” 郑俊等他挂断,合起笔电趴在上面无声地笑了一会儿,又想到该问他旧号还用吗,打了回去。 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响起:“喂?” 郑俊没有防备,卡了一下:“你好,我找白新。” “你打错左。” 对方用的是方言,郑俊多用了几秒反应他在说什么:“请问刚才有人借您电话用吗?” “都话你打错左咯,痴线!” 郑俊没来得及多问一句电话已经断了,茫然过后却对这难以置信的事实失笑:白新既然能收到退回的邮件,利用陌生人的手机号码也肯定不是难事。无所谓他是什么人,无所谓他去处理什么事,只要他毫发无伤就好。 四月份了,日落时间越来越晚,六点半了天还亮着。郑俊停好车,隔着马路看见钱卫站在一九烧烤的台阶下面抽烟,走过去打招呼:“钱哥。” 钱卫又抽一口,在垃圾桶上捻灭:“哟,看看这是谁。” “就咱们俩来了?” “你最晚,Ken和乐乐在里面呢,我出来抽根烟,不馋他们两个戒了的。”钱卫眯着眼睛打量郑俊,上手握了握他的胳膊,“壮了不少啊,天天跟阿新做俯卧撑是么?” 郑俊握拳在嘴边干咳:“最近往健身房跑得勤” “闲得跑健身房也不来酒吧捧个场,不够意思。”钱卫笑道,“有伴了也该出来约会吧,还是说你被他的抠门传染了。” “他工作忙。” 涉及到工作这样的私人问题,钱卫就不再深问。两人走进饭店,这个时间客人不多,只有四个人居然也要到了一个包间,彭会和洪乐东正在埋头狂吃毛豆。 钱卫问:“你们俩干嘛呢?” 他一出声,两人同时停下不吃了。 洪乐东说我们比赛呢,看你回来之前谁吃的毛豆多。 “二货,他算计你呢,你吃这么多毛豆待会儿还怎么吃串?喝两瓶酒就饱了。”钱卫拖开椅子坐下,“你还真以为叫乐乐就是活泼可爱的小年轻了。” 洪乐东抽张餐巾纸擦净手指:“我就是活泼可爱的小年轻。”又向郑俊一抬下巴,“阿俊。” “乐乐。” 洪乐东刚进圈子的时候叫乐乐,现在年近四十了依然硬逼着人叫他乐乐,其实为人稳重可靠,跟钱卫一样是家长式的存在。郑俊突然意识到彭会这场酒席的选人标准,除了自己,只有钱卫和洪乐东在彭会宣布从良后没撺掇引诱他回到原来的状态,有时候郑俊不在场,他们还时不时袒护着。 跟滥交圈子划清界限的彭会,是真的要走向新生了。 彭会冲郑俊笑了笑,郑俊也回以微笑,洪乐东把他面前的空杯倒上酒:“脱单不跟组织汇报,罚一个。” 郑俊老实喝了。 洪乐东又给他添平,端起自己的:“恭喜脱单,敬你一个。” 郑俊无奈,:“今天的主题是给Ken送行,为什么冲着我来?”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杯子又满了,洪乐东也给右手边的彭会倒满,站起来:“这个是恭喜你们两个掰扯清楚,Ken也好阿俊也好,跟着你们俩的新郎好好过。” “新郎。”钱卫竖起拇指狂笑,“乐乐你简直了。” “别笑,这顿饭我要把你们仨都灌倒。”洪乐东一饮而尽,弯起食指刮掉上嘴唇的泡沫,“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也瞒着组织脱单了,虽然不知道跟谁。” 钱卫不否认,仰头干了,调转杯口向下:“叛徒自罚一个。” 洪乐东不肯放过他:“小年轻喝一个就够了,大龄中年没这么好混过去。除非你帮我介绍个好零,怎么样钱哥?” “你就铁了心的不想找,我还不知道你?”说话间钱卫又喝了两杯,“打住吧,请客的还一句话都没说呢,你先跟人喝上了。” 洪乐东举手投降,三个人都看向东道主,彭会咧了咧嘴,清清嗓子站起来:“既然刚才乐乐提到,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阿俊,当年你刚回烟台,我知道你肯定看不起我,所以才带你进这个圈子,把你拉到跟我一样的水平。” 钱卫跟洪乐东对视一眼,拉住彭会的衣服往下拽:“这些话留着喝醉了说,现在还没到时候。” “没事,钱哥。”彭会站好,依然笔直地举着酒杯,“我把你变成了你最不会变成的那种人,是我自私王八蛋,对不起。” 郑俊跟他四目相对,笑了笑站起来:“别大包大揽的,除了导致我们分手的原因之外,剩下的事都是你和我两个人的错,我可能也想给自己找个理由继续跟你在一起。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最开始跟佳文在一起有别的原因,我还得谢谢你。” 彭会眼神一动,眼圈有点泛红,郑俊倾身与他碰杯:“再说结局不是挺好的么,你有佳文,我有阿新,而且我们还能坐下来喝酒吃饭。祝你和佳文感情顺利。” “对么,这才是重点。”洪乐东也凑热闹,“你这属于私奔,必须真心祝福,是吧钱哥。” “那必须,赶紧多喝几杯吧,这气氛也太沉重了。” 四个人齐齐碰杯,彭会用口型对郑俊说了句“谢谢”。 郑俊用口型回他:不客气。 无所谓过去有多么不堪多么混乱,无所谓是谁该为此道歉还是道谢,他只知道过去的一切都把白新带到了自己身边,他现在只盼着自己的新郎早点回来。 第23章 23 初夏清晨的阳光已经很富于侵略性,穿透窗帘刺破梦境。郑俊用掌根压住眼睛,迟缓地起身屈膝弓坐,偏头躲过扎眼的光线。 他撬开左眼眼睑,低垂的视线中闯入一角睡袍,黑色布料随意地堆砌在椅子上,暴露出一双修长有力的腿。 郑俊的心脏骤然一停,紧接着像注射了过量的肾上腺素,带动整个身体微颤,连带视线也晃动不已。他屏住呼吸,许久才发觉右眼被手掌压得隐隐作痛,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歪睡在椅子里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人,脖子以一种疲惫的角度弯着,下巴抵在胸口,呼吸绵长,深深熟睡。 仿佛离家的鸟突然归巢,让人担心这是昙花一现,不敢轻举妄动怕惊扰了他。 郑俊慢慢变换姿势坐在床沿,双手交握搭在腿上相互制约,用视线代替手指去碰触和确认。他显然刚到家不久,身上残留着沐浴液和洗发水的味道,头发长了点,微湿凌乱。 郑俊的目光抚过他的身体,停留在他埋没于羊毛地毯的脚背上,等郑俊意识到时,脚趾已经接触到了他的脚踝。 只是这一点点自我放纵,郑俊的自制力便土崩瓦解。进出喉咙的空气带走水分,声音像变了形,生硬得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白新。”他想说醒醒,或者问早餐想吃什么,或者说欢迎回来,但舌头不听从大脑指挥,只肯练习他的名字,“白新。” 白新头向下一沉,扬手把眼窝埋进手掌:“……郑老师。” “白新。” 白新笑了笑移开手:“有吃的吗?” “有。” 郑俊起身去厨房,走出几步被抓住手腕拉着转身,反手攥起白新的胳膊把他推在墙上吻住,没有挑逗引诱,没有欲擒故纵,直接不加修饰,仿佛是用嘴唇来充饥,用口涎来解渴,舌头纠缠出了水声,唾液浸湿了郑俊卡着白新下巴的手指。 两人鼻尖相抵,目不转睛地看进彼此双眼。 “早。” 白新笑了,右眼先闭,像个媚眼:“早。” 郑俊扬手碰触他的脸,触感很踏实,并非一场怪异逼真的梦境。 白新拍拍他的脸颊,歪身倒在床上抚了把头发,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看着天花板。 “灯不错。” 郑俊也在床上躺倒,扭头看着他的侧脸,视线移到两人挨着的肩膀又转向吊灯,嘴角弯出一个笑容,下床捡起散落的衣物穿上。 白新的睡袍依然挂在他臂弯里,此时正衬在他的身下,愈发昭显他的白皙,也进一步狰狞了那些疤痕。郑俊仔细打量他的身体,没有发现新增的伤口,白新正松懈地摊开四肢,毫无戒备。 他的确回来了,像是不会再走的样子。 郑俊在厨房准备好了早餐,转身透过玻璃门迎上他的视线。 白新没换衣服,腰带系得松松垮垮,睡袍上缀着精斑,郑俊自己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形象,笑了笑用手肘顶开门,把炒饭、水饺和煎肉饼摆到桌上:“不够再做。” 炒饭里插着勺子,水饺盘上架着筷子,煎肉饼上担着刀叉。白新屈指弹响盘子:“看来我瘦得太明显了。” “暂时别去上班在家休息吧。”郑俊看着他直接用手把肉饼往嘴里送,把饺子夹到碗里连带炒饭一齐扒,笑意更深,“反正这么久都没去,不差这几天。” “翘了几个月的班,多傻的老板会指望我回去?”白新看向右手边的郑俊,身体向他转了一些角度,“我是不是吃了你的炒饭?” “无所谓,我的就是你的。” 白新笑出声,郑俊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抬手罩住嘴:“我是说……” “我会好好保管我的东西,郑老师也是。” 郑俊被他弯起的一双眼睛看得心跳漏拍:“当然了,我肯定也会好好保管……” “不,”白新打断他,“你也是我要保管的。” 第24章 24 郑俊锁车走出几步,阳光晃得眼睛难受,回到车里拿出刚摘下的墨镜戴上。 穿过马路就是大学,正值课间,路上满是学生,郑俊拦下两个结伴的女生打听广场在哪,两人恰巧没课,稍一商量变成了跟他顺路,直接带他过去。 不需要再向别人问路让郑俊十分感激:“谢谢。” “不客气,我们正好去喝冰。”短发女孩转头向同伴眨眼,“两天没去了。” “我请客吧,”郑俊说,“我要去罗迪奶茶店,应该有冰。” 女孩们对视一眼,另一个戴耳骨钉的探身向前二次打量他:“我们就是去奶茶店。”两人凑到一起嘀咕几句,短发微微皱眉,鄙夷地问,“你跟人约好了见面?” 她态度骤变,郑俊摸不着头脑:“可以这么说。” “你就这么大摇大摆来学校约在校生?” 郑俊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不是约在校生……” “我就说么,哪可能,听他说话就知道是个本分大叔。”耳骨钉嘴快打断他,用食指戳了戳短发肩膀,跟她推搡嬉闹了一下,搂着她的肩膀道,“也不能怪她脑洞大,一个大叔特意来大学找奶茶店确实诡异,你要盘店吗?” “也不是。”郑俊天天跟高中生打交道,早就适应了他们把自己当成家长的同辈人看待,三十出头就被称为大叔并不觉得不妥,“朋友在那工作,我去看看。” 女孩们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朋友在那打工?” “对。” 耳骨钉在短发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对她翻个白眼,挠挠头发问郑俊:“那什么,你能不能摘了墨镜?我们想知道是不是高颜值的人都扎堆出没。” 郑俊不忍心让她们失望,推脱说算了,女孩们又找了个借口说跟墨镜大叔同行怪怪的,待会儿还要排队买冰就更奇怪了。 她们说的不无道理,郑俊只好摘下墨镜,短发立马张大眼睛双手捂嘴,转身与基本同样反应的耳骨钉额头对额头窃窃笑了几声,恢复正色道:“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唉,可惜年纪太大。” “说得像年纪不大就能得手似的。”耳骨钉说,“好看的男生有几个?竞争那么激烈我选择单身吃瓜。” 两人你来我往接话极快,郑俊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被夸赞了长相,拿在手里的墨镜不知怎么处置,别在胸口怕看起来嘚瑟,揣进口袋又怕磨花镜面。幸而女孩们没在意他的突然沉默,自顾自聊起了待会儿要选的沙冰口味。 罗迪奶茶像周边所有的小店一样门脸很小,店内只容得下三张小桌,好在大部分顾客都是外带,郑俊与两个女孩一起老实排在队尾,等队伍推进到店里,稍微歪出上身就看到了忙着做冷饮的白新。 他把发型剃回板寸,用黑框眼镜削去大半强悍,T恤的长袖挽到手肘下一点,只露一小截前臂,如果不是亲眼见过,郑俊也会难以想象他隐藏在文弱假象下的肉体。 不出三秒,白新也注意到了他的出现,扬手打个招呼。 身边一阵小小的雀跃,郑俊抬手扶住太阳穴隔离她们的视线,以免暴露自己得意忘形的脸。 柜台里的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高效地缩短着郑俊到柜台的距离,两个向导早早决定了口味,毫不客气地向白新说明由隔壁这位大叔埋单。 白新从玻璃柜里拿出洗净的水果放到砧板上:“大叔想要什么?” 郑俊干咳一声拿起点单,密密麻麻的饮料甜品令人眼花缭乱,何况他心思不在这上面,转而看着白新的手起刀落:“有推荐吗?” “冻奶茶。”白新把水果块分别扔进两个打汁机,手掌压住盖子,“经典款,操作容易,我们省事。” 镜片挡不住他笑眼的魅力,郑俊突然嫉妒起了可以情绪外泄的学生,极尽克制地笑了笑:“那就冻奶茶。” 白新传话给店长:“今天不忙,有空来参观我的新工作。” “不忙了。”之前郑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为了抗击孤独临时开了一套主讲课程,专门针对在家自学的考生,白天晚上工作日双休日都不闲着,这天已经是高考前第七天才彻底停工,“从今天到暑假前都比较悠闲。” “正好把健身卡利用起来。”白新铲了些碎冰倒进机器,几秒后按停,把冰沙盛进塑料杯,用吧勺引流浓缩果汁在冒尖的冰上画了个波浪螺旋纹,递给短发道,“慢走。”又接过店长做的那杯递给耳骨钉,“慢走。” 郑俊跟风伸手,白新笑道:“没做完呢,站旁边等会儿。下一位。” 他直接握住郑俊的手拉到旁边,短短一秒便摧毁了郑俊的强行镇定,郑俊不由庆幸他已经婉转地送走了自己的临时同伴,也庆幸店长只是顺手把奶茶放在柜台上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掏出钱包问:“多少钱?” “我请客。下一位。”白新与店长分工了新的两份点单,转头对又远出一步的郑俊比出两根手指,“等我二十分钟,先随便转转。” “我在广场等你。”郑俊把一直拎在手里的墨镜架到鼻梁上,拿了根吸管低头摆弄塑封,走出店门才戳穿,冰凉的茶味在口中散开,对抗着尚未兴盛的暑气。 学生们或快或慢地穿过广场,无人停留,今年的蝉还没醒,空中只有风吹过白桦树叶沙沙作响。郑俊坐在广场边缘的长椅上,有树荫庇护着,摘下墨镜抬头看天。 高峰期一过,剩下的活一个人就能搞定,白新请假到午餐时间,解下餐饮口罩和围裙走出全是小店的院子,远远看见郑俊的侧影,笑了笑走过去,拿起他放在右边的奶茶,弯腰擦干留在椅子上的一圈水印:“怎么不喝?等冰块化了味就变了。” 郑俊给他留了左边的位置,他却偏偏要挤右手边,挪了挪腾出更多空间:“不符合期待,我想喝你做的。” 他说这话的声音略低,话绝对是实话,却听起来底气不足,白新用鼻子笑了一下,咽下嘴里的又喝一口歪头凑到他嘴边,借着吻把奶茶渡过去。 郑俊整张脸都红了,吞咽完连清几声喉咙。白新展开左臂挎住椅背,仰头枕在上面看着头顶的树叶:“好喝么?” “好喝是好喝……”郑俊捂住半张脸,“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不怪我啊。”白新看他要把脑袋埋在膝盖之间了,歪头笑道,“是你先在大庭广众之下勉强自己甜言蜜语的,大叔。” 郑俊无奈叹气,抹了把脸直起腰:“为什么我是大叔你就是小哥。” “谁知道,我明明跟你一样大。” “……什么一样大?” “你还有什么跟我一样大?”白新的视线从他的眼睛滑到他的腿间,回到起点,“我确实长了张三十一岁的脸。”他把杯子递给舔了几下嘴唇的郑俊,张开手掌卡住自己的下颌,拇指和食指中指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尖汇聚在一起,“我不刮胡子什么样,郑老师忘了么?” 郑俊没用奶茶解渴,把杯子贴在滚烫的额头,低声道:“确实忘了,明早再提醒我一次。” “你,”白新嘴角扬得更高,“这次是故意的吧。” “是故意的。” 白新再次仰靠在椅背上,双手压住额头无声地笑。鉴于两人总是等不到洗漱就开始处理晨勃,包括今早也是胡子拉碴的做,郑俊刚才那句已经是直白地引诱。 “其实我很心虚。” 郑俊看向白新,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星星点点,因为有眼镜遮挡,看不出他是否张着眼睛,但因为他的语调,郑俊直觉阳光也落在了他的眼睑上:“为什么心虚?” “各种原因,主要是……”白新略一停顿,摊放在腿上的手握起,摩擦手指,“你太好。” “不对,”郑俊几乎是慌乱地立刻否认,“不对吧。” 白新张开眼睛,枕着椅背稍微转头:“别否认,我看上的就是好的。” 他懒得历数郑俊的优点,太多了,费口舌。他有张好看的脸,有足够好好生活的钱,有舒适到骨髓的房子,有辆中庸的车,有不切实际的善良,有恰到好处的装傻,有把一切当作施舍的自卑,等等等等,还有天然不自知的可爱,和几乎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床技,无论上下。 反观自己,手上有血,郑俊并不是自己应得的。 正因如此,才要更谨慎地拥有。 他已经死过一次,理论上不会再卷入过去的是非,他用假身份一路走来,所做的只是一些最基本的预防,并没有刻意清除存在过的痕迹,而当他决定留在郑俊身边时,这些痕迹就变成了隐患。 他需要安排那些假身份分别死去,只留一个。 自杀之旅风险很大,稍不小心反会留下新的痕迹和确凿证据,弄巧成拙暴露自己。他选择突然消失,就是为了不让这个城市看起来有什么特别之处,万一出了纰漏,能保全郑俊。 他终究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在暗处观察了几个日夜,煎熬着相思,确认一切正常后卸下流浪汉的伪装,成为白新。 第25章 25 辅导学校正为了即将到来的高考志愿填报忙成一团,郑俊不擅于此,因为要跟家长打交道愈发退缩,历年都把这项暴利业务交由蒋雅周把控,自己白天跑去海里游泳,游魂似的在沙滩上溜达,晚上去酒吧喝酒蹭热闹,混上整整一个月。今年他倒是有想做的事,却不可能真的驻扎奶茶店从开门守到下班,手里的新奥会员卡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改泡健身房,练到饭点先回家吃饭,再把饭菜装进保温盒带去大学,刚好错开奶茶店最忙的时候。 白新从店里带杯饮料给他当回报,说是每天有三次请客额度,员工福利。 大学与海滩只有一路之隔,郑俊坐在树荫下的花坛边,握着冰凉的杯子,吹着被建筑和树林过滤了的海风,右边坐着专注于吃饭的白新,感觉世界完美无瑕,别无他求。 “郑老师,”白新摞起保温盒放到一边,目光一垂,问,“当初为什么要办健身卡?” 他握着郑俊的小臂,手指试探他的肌肉,郑俊迅速舔了下嘴唇,对着地砖笑了一下,转头看他:“为了你。” “很好。”白新从他手中拿过饮料喝光,空杯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那以后去健身房只做有氧别练肌肉,我不喜欢你其它地方太硬。” 郑俊下意识拍拍自己的胳膊,没有硬得很过分:“那我再软点?” “不用,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 一阵微风随着他的笑容兴起,风过了笑容还在持续,沁人心脾:“还有什么不喜欢的?都告诉我吧。” 白新握住他的后颈,拇指上下摆动:“没有了,只要你还是郑俊我就没什么不喜欢的。” 相处这么久,郑俊不想总在他面前失态,可是表情容易控制,心跳却做了叛徒,他能清晰感受到颈动脉跳起时撞到白新的拇指,而情绪一经暴露,脸红就难以压抑了:“我……喜欢你。” “你就只会这一句。” “……是啊。” 白新说:“这点我也很喜欢。” 郑俊感到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清清喉咙:“马上放暑假了,你们店里还有生意吗?” “没有,不过暑假老板不开奶茶店,去海滩开冰淇淋车。” 郑俊紧了紧嘴角:“哦。” 白新倚住身后的灌木丛,仰头看着天空:“冰淇淋车也没我什么事,她会找学生兼职。” “那你岂不是……” “失业一个多月。”白新笑道,“你很高兴啊。” 郑俊想要否认,但他的手指还压在自己脉搏上,说谎恐怕一戳就破:“暑假我很忙,如果你也在忙,每天只有早晚能见面,关系就会变冷,家的感觉就淡了。虽然别人家差不多都是这样,也没变冷变淡,但是我……” 白新移开手指,在衬衫上擦净掌心的微汗:“有道理。” 郑俊微愣:“你不介意自己没工作吗?” “你愿意养一个没身份没工作没收入的人吗?” “求之不得,”郑俊说,“你不嫌我提供的生活条件太低就好。” 只有前半句就是无懈可击的情话,加上后半句情调全坏了。白新不说破,转头继续看着天空:“我也求之不得。” 背山面海的烟台一到夏天就与暴雨有约,属于每隔一两年就能凭雨灾上央视的程度,雨水不仅驱散暑气,还会把人从皮到肉至心脏都冷个通透,于是郑俊年年准时重感冒,跟辅导学校最赚钱的日子撞车,又病又忙,怎么也得拖大半个月才好。今年他的感冒依然如约而至来势汹汹,蒋雅周早已掌握规律,知道再怎么用心照顾也缩短不了病程,但放手不管倒也死不了人,做好心理准备听上十几二十天的咳嗽,顺便买了不少止咳糖浆免得影响课堂效果。 结果郑俊的感冒只持续了不到一周,痊愈了。 蒋雅周坐拥一堆派不上用场的止咳糖浆,有种投资失败的气恼:“你这次感冒时间怎么这么短?过几天能复发吗?” 郑俊莫名其妙:“应该不会复发了,我今年很注意保暖,病了之后也采取了措施。” “什么措施?” “……”郑俊抹了把脸,垂下目光盯着电脑继续写教案,“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蒋雅周紧皱眉头:“家里有人照顾了?” 郑俊低头捏住鼻梁:“嗯。” 他得到了深入的丝毫不浮于表面的照顾,一有着凉的迹象就会被拉到床上回暖,头一次体会到发烧时□□会飘飘欲仙,骨肉过电似的阵阵酥麻。蒋雅周这一问,肉体的记忆涌了上来,顶的他脸皮发烫。 蒋雅周白他一眼:“白新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害我一直担心你出现什么空窗期心理疾病。” “我以为你看得出来,”郑俊干咳,“除了他我还能跟谁恢复性生活。” “你们俩的性生活我看不出来!”蒋雅周猛地拔高声音,把手里的快递往桌上一甩,“拿着!要不是看见这个我这辈子都不知道他回来了。” 郑俊被砸得手疼,抬起头她已经摔门而去。盒子大概有A4纸大小,很扁,能装进一本书的样子,标签的收件人一栏印着“郑俊转白新”,是一个叫Mark的人从大学寄出的。 应该又是一个暗恋者,计划着暑期留校天天光顾奶茶店跟白新套近乎,却没想到奶茶店会关门歇业,只好换个方法吸引白新的注意。郑俊油然而生一阵自豪,随即失笑,笑自己不知道从哪来的自信,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担心有人竞争,而是对这个陌生人感到怜悯。 不得不说,这感觉很好。 他在小区里停好车,把快递塞到西装下面,打开车门撑起伞。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砰砰作响,风向瞬息万变,郑俊不得不随之变换伞的方向遮风挡雨,短短一两百米的距离,衣服打湿了三分之一。 白新站在公寓楼的台阶上面等他,伸手接过伞,合起伞骨甩了甩雨水:“回来了。” “回来了。”郑俊从怀里拿出盒子递给他,“给,你的包裹。” 白新微扬眉毛,拿到手里看了眼标签:“Mark?” 郑俊听他语气不对,转头看他:“不认识?” “没印象。”白新按下电梯,“这是哪来的?” “还能是哪儿来的,应该是快递员直接放在前台,蒋雅周又拿给我。我猜是某个学生暗恋你,从老板那问出你的事了。” 白新笑了笑:“确实,你的情敌不少。” 前台有监控,寄快递的人不会冒险露面,既然借他人之手,运送中的风险不会小,排除是危险品的可能性。奶茶店歇业一周有余,发件地址具体到距离奶茶店最近的大学宿舍楼,说明寄件人在奶茶店歇业前就找到了自己;收件地址是辅导学校,意味着他掌握了郑俊的工作地点。姓名和工作已经足够具体,住所对这个自称Mark的人来说也不会是秘密。 寄件人通过展现自身的危险性而做出了友善的暗示。 白新把盒子放在茶几上,用美工刀沿纸盒缝隙切断胶带打开,气泡膜缠绕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记事本,纸质封皮,很薄的一本,重量明显失衡,纸页间夹着什么。 郑俊只穿着肥大的短裤,脖子上搭条毛巾走出浴室,白新不在卧室,没换衣服坐在客厅,仰枕在沙发背上,右手指间来回翻转着一枚硬币。 “那人寄了什么?” 白新张开眼睛直起脖子,把硬币翻转到拇指与食指之间握进掌心,摊开向上:“一个空白记事本,里面夹了这个。” “嗯?”郑俊坐到他身边,拉过他的手低头查看,硬币向上的一面是人像和英文,“二十五美分?” 白新弯起手指,虎口向上,用拇指从掌心顶出硬币:“人还是鹰?” “鹰。” “押人比较好。” 他的语气中带着怪异的温柔和诱导,郑俊深吸一口气:“那就人。” 硬币被抛至空中上下翻转几圈,白新抓住它反扣在手背上,不设悬念地直接移开手:“人。” 郑俊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吻住微笑的嘴唇:“你怎么知道?” 白新把另一面翻给他看:“两面一样。” “为什么送你这个?”硬币从白新手中飞出去,郑俊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它落到茶几上,“很值钱么?” “不值钱。”白新用鼻尖抵着他的肩头,深吸一口肥皂的余香,“你就这么热腾腾的坐在我旁边?” 郑俊不自觉地向后躲了躲,他的吻却紧接着落在胸口:“我把空调开低点。” “不用,郑老师现在就像一道菜,感觉凉了就不好吃了。” 郑俊笑了:“这么巧,我也想吃你。” “这才对,”白新笑道,“别当鸭子。” 郑俊愣了一下,再次吻他:“我爱你。” 长久以来,他的世界建立在讨好他人的基础之上,没有了别人的肯定,他只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哪怕在性事上,迎合对方的需求也是他最大的满足。郑俊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纯粹为了自己而做(爱。 他放纵了自己,不仅是肉体的放纵,还有感情也是,不管有没有回应:“我爱你,白新。” “我好像也爱你。” 第26章 26 白新走下公交,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商厦。这天是工作日,附近也没什么写字楼,因此一层的开放式咖啡厅十分冷清,寥寥三桌生意,还有零散的路人不时从中穿行或者从外围经过。 他在距离商厦中庭最远的位置落座,抬头向上,视线被顶棚遮挡住了,看不到其它楼层。白新站起身,到操作台随便点了杯咖啡回到原位,从口袋里摸出硬币用拇指摩挲两下,看它慢慢翻过食指,接下来是中指和无名指,又原路返回。 无论是谁寄来包裹,都很清楚它对白新而言意义非凡。要么是最亲近的人,要么是从那人口中得到情报的危险分子。 一股力道掰过他的右肩,重拳在下个瞬间砸在脸上。白新被掀翻在地滑出半米,及时握住硬币没让它脱手而出,单手撑起上身擦了擦破裂的嘴唇,席地而坐看向走上前来的男人。高大强壮,棕发灰眼,一张熟识的、英俊性感的面孔。 『马克,好久不见。』 男人脸上的肌肉狰狞抖动,撬开牙关:『狗娘养的。』 白新捡起掉落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冲出操作台的店员们眼看那个凶恶的外国人向白新伸出手,而后者丝毫没有畏缩握住了借力起身,见义勇为之心剧烈动摇。几个人面面相觑,经理还是拿了菜单笔本站到二人桌前,端详了白新的脸转向马克:“请问要点什么?” “水。”马克伸出食指,隔空点在白新胸口,“给他一条湿毛巾。” 经理和他本人同时察觉到他指节上的血迹,后者用拇指轻刮两下抹掉:“最好快点。” 他浅色眼珠的上半截嵌入眼廓毫无生气,显得格外阴沉险恶,经理不由得心生怯意,却不动脚步,紧皱眉头问白新:“先生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已经点了咖啡。”白新冲经理笑了笑,目送他将信将疑地走开,用手指蘸了蘸嘴角,『你哀悼的方式真特别。』 『闭嘴,乔!』 『不然呢?再给我一拳?』白新二指夹住硬币,手掌向下扣着,上下摇动手指用它的侧面缓缓敲击桌子,笃笃作响,『恭喜,你找到了一个死人。』 他抬起眼睑,透过镜片的目光透着寒意,与马克的视线相遇。后者提起上唇露出牙齿:『谢谢。』 眼前的东方人不是他认识的面貌,体型远不如当年强壮适战,神情举动时常懒散不设防,被连续追踪几天都浑然不知……这一切表象都使马克难以把他跟自己在找的人联系在一起,但他的身高、声音、表情以及右眼的异常是无法改变的。 死了七年的乔·史密斯,他曾经的最佳搭档,正坐在他面前。 『我希望你没告诉别人我还活着。』白新说,『没有别人知道我还活着,对吗?』 『是的。』 端来托盘的店员打破了空气的凝固,截断两人的对视,将咖啡、湿毛巾和水分别布置在桌上。等他离开,二人嘴角忽而上扬,笑声先是沉闷机械,继而失控成仰天大笑。 商场是个拥有完美目击者的安全之地,马克跟踪白新到这种地方才肯现身,一方面确实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无害,另一方面也在制约眼前的人——知情者只有自己,灭口的程序实在是太简单了。 白新将餐纸按在毛巾上洇湿,按住唇上仍在渗血的伤口。七年了,生意上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也不可能知道马克是否在为生意做事,唯一能确认的是马克暂时没动杀意,否则自己早就死了。 鉴于七年前的情报早就过时了,他的目的也不会是逼供。 也只有寻仇才会让人有足够的动力追查一个死人。 问题是,为什么有人怀疑他的死亡。 白新把沾了血的餐纸扔进咖啡:『谁告诉你我还活着?』 马克愣了一下,冷笑:『放松,没人雇我追查你,也没人知道你还活着。』 七年前,他为躲避风头消失了五个月,回归生意时却被告知搭档的死亡。从当时的各种因素来看,乔的死亡完全合理,所有证据也都表明他确实在爆炸中身亡,而他为了不留痕迹连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东西也没有带走。 纵然情感上无法接受,马克还是认了。 『直到几个月前,某人激活了一段代码,那是我教给乔·史密斯的。』 白新并不买账:『生意里的每个人都用那段代码收邮件。』 『你不是「每个人」。』 『你设计我?』 『妈的,乔。』马克猛地捶向桌子,舔了下嘴唇压低嗓音,『我爱你!你很清楚这一点。』 『你什么?』白新扬起一侧眉毛,失笑,『不,你不爱,你操每个人,而我就是每个人之一。』 『我爱,并且你也爱我。』 『你这错觉从哪来的?』白新爆发出一阵大笑,将攥在掌心里的硬币放进钱包,『我爱你的话就不会跟别人上床了。』 马克的脸色愈发阴沉:『但你只让我上。』 『没错,但那是因为我信任的人里只有你男女通吃。』白新依然嘴角上扬,字句间夹杂笑意,『听着,我很感激你没有暴露我的行踪,我很抱歉假死欺骗了你,如果我伤害了你的感情,对不起。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我。』 『我爱的人没死,我当然要带他回家。』 白新眼睑跳动,眯起眼睛:『不好意思,我的家在这。』 他的父母就是生意成员,作为同事的孩子,他和马克从小就有交情。双亲去世,马克的父亲和马克本人就成为他家人般的存在,加入生意后依赖感更甚,马克更是他性慾的发泄口。如今他脱离了生意,杀手之家的意义就没那么重要,何况他已经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容身之所。 『没法上战场不意味着没法参与生意,生意需要你,你也需要它,我们都需要它。除了它,我们不会其它谋生手段。』看他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马克将目光掠过他的身体,投进他的左眼,『看看你自己,没有地位,没有体面的工作,收入微薄,离开生意你什么都没有。』 『我有人养。』 白新扬起下巴看着马克,后者正满脸的难以置信:『你在说那个数学老师?』 『是的。』 『他那样的书呆子,你会让他操?』马克眼神骤变,大声干笑,『你的品味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我的品味没变过。』 『可之前你选了我。』 『你是p友,马克。』白新用鼻子笑了笑,起身越过桌子递出右手,『谢谢你把硬币带给我,再见。』 马克垂眼看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起身握住:『好吧,看来我说什么都是徒劳,你大概也不在乎我找到了杀死你父母的罪魁祸首。』 一阵尖锐的耳鸣响起,白新下意识地握紧他试图抽回的手,下一秒又松开,后撤半步。 『我给你时间反悔。』 白新看着他走出商厦,身体前倾双手按在桌上,死死盯着杯中的咖啡。他扔进里面的餐纸被淹没得只剩一角,幸存的部分正在染上棕黑色。 第27章 27 “我待会儿去学校。” 躺在讲桌上的手机亮起,横着一条白新发来的微信,学生们被郑俊笑了个莫名其妙,紧接着发现他似乎是忘词了,七嘴八舌地提示刚才讲到了什么地方。郑俊连连道歉,清清喉咙继续讲课,终于等到他们做题的空隙解锁回复:“睡够了?” 自从变成无业游民,白新除了陪他出门购物就是在家睡觉,大多数时间睡在床上,也有睡沙发趴茶几躺地毯的时候,似乎欠着多年的睡眠要补,活生生从一个运动帅哥变成居家宅男。郑俊每次回家撞见他又在睡,总觉得他像只猎食后挂在树上的豹子,举手投足间是丧失了警惕的矫健,仍然力量十足,却又温驯无害。 白新回答:“我需要见你。” 明明每天都在见面,郑俊的心脏依然雀跃不已,语速不知不觉就上去了,幸好学生及时抗议,否则他真要坐上火箭讲到下一堂课的知识点去。 他在铃声响起的同时宣布下课,冲出教室看到白新正靠在走廊尽头,三两步上前正要招呼,表情却僵住了:“脸怎么了?” “挨了一拳。”白新站直,舔过嘴唇,一扬手里的外卖,“边吃边说。” 郑俊张了张嘴,从兜里摸出办公室的钥匙给他,自己去休息区拿出冰箱里的午餐微波加热,回到办公室白新已经摆出一人份的外卖,一次性筷子掰开了架在餐盒上。 郑俊坐到他身边,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他的伤口飘:“跟人起冲突了?” “算不上,单方面的挨揍。”白新连吃几口外卖,皱了皱眉去夹郑俊的菜,“是以前的同事来找我算账。” 郑俊把饭盒向他面前推了推:“健身房的同事?” 白新又推回去:“更久以前,美国的同事。” “美国的?” “没错。”白新嚼了几下咽净食物,放下筷子,“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些关于我的事情,挑有必要的说,不说的就是不重要的。” 郑俊看着他的眼睛一时无语,双手交握肌肉僵硬,喉结上下耸动,缓缓点了一下头:“好。” “我曾经是一个私人组织的成员,工作介于杀手间谍和雇佣兵之间……” 郑俊猛地起身冲到窗前放下百叶窗,又反锁了办公室的门,站在白新身后挡在他和窗户之间。白新把脸埋进手掌失声而笑,反手握住他的胳膊牵到身前:“别这么快进入角色,没人想杀我。” “可你刚才说有人找你算账。” “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一拳就能解决。”白新放开他,做个手势让他坐,脚上用力把椅子向后滑出几公分,“那份工作不是为了正义,我不知道做的是不是坏事,杀的是不是该死的人。”他停顿几秒,再度开口,“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我猜测过你的经历,虽然一直没得出结论该怎么面对。”郑俊苦笑了一下,“但你刚才说那是发生在国外的事,所以我觉得……可以不在乎。” 他欺得很近,两双膝盖碰在一起,白新身体前倾,扶着他的腿笑道:“你怎么一点原则都没有?” “因为我知道你很……” 他的辩解被白新的吻覆盖掩埋,白新松开他的嘴唇说:“你简直是我的神。” 郑俊脸皮发烫,感觉耳朵要融化了:“哪有这么夸张,别乱打比方。” “一点都不夸张。”白新离开椅子,嘴唇凑上他的皮肤,气息透过T恤像一道滚烫的笔触划过身体,“工作几年后,我在生意中遭遇爆炸,突然具备了一切假死的条件,于是我瞒着所有人趁机脱身了。这是七年前的事。” 郑俊手脚自由,却仿佛被爱抚缚住,眼睁睁看他单膝跪在腿间解开裤子:“嗯。” “我年后消失的那段时间就是去确保没人能追踪到我,结果弄巧成拙,给今天揍我的那位留下了线索。” 郑俊勉强控制住打颤的牙齿:“昨天的硬币就是他寄来的。” “对。换成别的同事同样会来找我算账,为一场骗局白白哀悼,谁都会恼火,不过也只是揍我一顿的程度。” “那就……好。” “但是马克不一样,他要的更多,因为我们不仅是同事还是□□,并且他自认是我的男朋友。”白新微微皱眉。 郑俊大腿紧绷,大脑艰难分析他刚才的一番话:“他要什、什么?” 白新冷落了他的问题,办公室外人来人往,郑俊捂嘴强忍□□,扬起脖子粗喘着发泄,在冷气充足的空间里汗流浃背。 白新起身坐回椅子,端起餐盒。 他张开的嘴唇牵出一道银丝,被送到口中的食物搅断,郑俊连眼眶都热了起来,自己都说不清是被眼前的场景撩拨还是担忧到要落泪:“不想回答我吗?” “不,外卖太难吃了,想先从你这取点调料。”白新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饭菜,“马克想让我重回组织重拾我们的关系,而且提出了很难拒绝的条件。” 郑俊抓住他的手腕:“什么条件?” “那不重要。”白新换了只手拿筷子,继续往嘴里塞东西,“你在烟台烟台就是天堂,我回美国干什么。确实我被他的条件打动了,但父母明令禁止我那么做。” “我是不是应该去拜访伯父伯母?毕竟……” “你的裤子。” 郑俊顺着白新的食指低头看向腰腹,下一秒便慌忙背对他把吊在外面的部位塞好,扶额自顾尴尬。白新绕到他面前蹲下,伸手到椅子下面取出一枚U盘似的东西擎到他眼前:“看,我之前在你办公室找到的小惊喜。” 郑俊一愣:“这是什么?” “窃听器,我们刚才做了次现场直播。”白新看着赤红的颜色在郑俊脸上复辟,把窃听器递到嘴边,『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跟你走,所有原因都在这儿了。马上会有一阵噪音,建议你调低音量。』 他起身把东西扔进外卖的油汤,用指背试了试郑俊的饭盒:“再去热一遍吧,我顺便去扔个垃圾。” 他收起外卖走出两步,见郑俊还怔坐在椅子上,挪动脚步正面他:“怎么了?” “啊,”郑俊回过神来,干咳一声,“觉得你两种语言来回切换很帅。” 他垂着眼睛沉浸于心动带来的莫名羞愧,没注意到自己的恋人松了口气哑然失笑。白新暴露窃听器的另一重目的,是为了第二次提醒郑俊自己曾经生活在一个多么异常的世界,再给他一次后悔的机会。漫长的几秒沉默催生了久违的生死一线的紧迫感,白新甚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但安然无事。 他不知道的是,郑俊偶然听说了他右臂骨折的原因:健身房的器械突然故障,多亏他及时反应才避免有人受重伤。能在电光火石间做出这种选择的,会介意过去那份工作是否正当的,不会是恶人。 何况就算是恶人又如何?郑俊已经打算在他身上用尽此生所有自私了。 第29章 28 白新先一步走出电梯,眼睛扫过防盗门的边缘,右手拿出钥匙开锁,半握拳顶开门扉,不换鞋径直走过玄关,左手反手到身后推住郑俊的腹部。 郑俊因为惯性向前探了一下,看到沙发上的不速之客立刻拉住白新的胳膊,但白新扎根似的站在原地:『你越界了。』 『不,你才是那个越界的人。』马克收紧下眼睑,声音冰冷,『你居然让我听你的口j现场,他他妈的是什么人?凭什么享受我没享受过的?』 他毕竟要带白新回去,不可能像对待生意目标那样入侵他的生活徒增他的敌意,唯一一枚窃听器还是白新回烟台之前他为了找出他的下落安置的。马克甚至没在郑俊面前出现过,一切行动都算得上彬彬有礼,此次破门而入完全是因为被惹毛了。 白新坦然与他对望:『凭他是我男友。』 马克咄咄逼人地两步跨过客厅,目光却被阻断,他彻底无视的郑俊挡在两人之间,眉头紧皱护着白新后退半步:“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空气骤然一僵,郑俊眼前的男人提起嘴角露出牙齿,身后也传来低笑。 “郑老师,他可能有枪。”白新扶住他的腰,把凶相未退的郑俊重新摆回左后方,挑眼看着一脸冷嘲的男人,『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了。』 马克目不斜视,嘴角勾着讥讽的角度:『因为他太蠢?』 『也可以这么说。』白新一脸意犹未尽的笑意。只要稍作考虑就知道把警察牵扯进来只能让事情更加复杂,不止马克,白新和郑俊也会难以脱身。郑俊做出这种威胁不是因为傻,而是符合常规逻辑的脱口而出,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擅长应对眼下的情况,『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爱吗?』 『不觉得。』马克扬起下巴,余光掠过郑俊回归白新,『我无法理解你的品味。』 白新看向郑俊,后者肩膀僵硬,正紧盯马克的一举一动。 『既然说到品味,』白新扬起右手,用指背隔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马克,『看看你,一架完美的战斗机器,敏锐,强壮,危险,无懈可击。』 马克歪头一挑眉毛:『谢谢。』 『你只是站在这我就能闻到火药味和血味,这些是你离不开、我想一刀两断的东西。』白新说,『而郑俊只是个普通人,应该说他比大部分普通人还弱一些,所以他和他的生活就是安全本身,这就是我的品味。』 马克脸色骤变:『放屁,提心吊胆是你摆脱不了的本能,你在谁身上都看不到安全,你总让他位于左侧就是因为你没法放任这个「安全」的家伙站在盲区,你跟他越亲密你越担心背叛,所以必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白新正要开口,被扯着胳膊转了半步。 “你右眼看不见东西了?” 白新看着郑俊焦虑的面孔愣了愣,下意识地一扶眼镜:“我这只眼睛有旧伤,失明是早晚的事。” 『哦,他能听懂,非常好。』马克抱起手臂冷笑,『解释一下吧,乔,为什么你安排这位安全先生走在左边,而不是守住右侧?』 “不为什么,就喜欢看着他。”白新回报以微笑,“我的视觉死角不需要交给谁,这小城市哪来的危险,唯一的威胁也只有你了。” 无论他换多少张脸,微表情是不会变的,这副微笑刚一映入眼帘,马克就察觉到了异样,迅速看向他虚握的右手:『你怎么能……』 郑俊刚要推开逼近一步的马克,被白新及时握住手腕压下折回:“你是不是有病?他右眼失明你还要让他回去送死,你就这么对待你喜欢的人?” 『闭嘴!你懂什么?』马克终于正眼瞧他,只一眼就激化了潜伏的恼怒,额角血管暴起,『我和乔从小认识,我知道他的一切,你才认识他多久就想赢过我?』 “他叫白新,你根本不认识他。” 马克的拳头猛地撞进白新掌中,抗衡着他的力气向前冲出几公分,白新的手指骨节在郑俊鼻尖悬停,另手将郑俊推开到一臂开外:“郑老师说的没错,你还认识我什么?身份?体型?还是这张脸?” 马克甩开他的手,勾动手指缓解痛感:『我知道你的过去,我知道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为了当普通人放弃复仇的机会,你是个自私懦弱的废物。』 白新神色微变,生硬一笑:『我们一家经历过复仇,你知道我父亲怎么说吗?「这是外行人才做的事。」在生意中失手导致的死亡,罪魁祸首是刀锋舔血的我们,再上溯是提供生意的人,死亡执行者和武器一样只是工具。还是你想让我去杀了那笔生意的客户?』 『……』 『在认为我死了的七年间,你替我复仇了吗?』白新多给了他三秒钟来体会哑口无言,扬起眉毛,『你却说我是自私懦弱的废物?』 两人对视良久,马克咬紧牙关倒吸一口气:『你这混蛋。』 白新从余光里看到他松懈了紧绷起来的上臂,也稍稍放松了攥在手中的钥匙串:『不,你才是混蛋,你把自己打造得情深意重,其实是舍不得我的□□。』 『是啊,随便你怎么说。』马克揉乱头发,从口袋里摸出烟叼起一根,『确实舒服不假。』 他只是带着愤怒而来,但是刚才,他想挽回的人却对他起了杀意。 无论用什么手段带他回去,他已经不是自己人了。 马克呼出一口烟,抬眼越过白新的肩膀看到郑俊:『他的第一次是我的,你可以试着抢过去。』 “他最后一次是我的。”郑俊向右一步,“另外还有一件事。” 白新没来得及侧身把他纳入眼中便与他擦身而过,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郑俊一拳揍在马克脸上,紧接着挨下一击踉跄着撞到门上。 『什……』白新立刻上前查看他的伤势。突袭触发的是本能,马克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余地,郑俊耳内嗡嗡作响,半边脑袋像要炸开似的疼,勉强依赖白新的臂力站着,端详他的面孔:“你刚才说他不认识你的脸。”又用充血的眼睛瞪向马克,皮肉因为剧痛抽动,“他整了容你还打他的脸,你他妈是不是人。” 『怪胎。』马克满脸的狰狞扭成一个怪异的笑容,『你要替你的女朋友出气吗,乔?』 “不需要,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郑俊没给白新回答的机会,挪动脚步靠在玄关的墙上,“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不想跟你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 马克从鼻子里哼出轻蔑的一声,走过玄关掠过两人,打开门用夹烟的手指着白新:『你以前的身份就终结在我这里,想重启就来找我。记住你现在的安全有一半是我给的。』 『马克,』白新笑了笑,『谢谢你。』 马克留了一个中指,摔门而去。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愚人节快乐 这确实是完结章 但是有下半截 啊就是肉了 情节都完了 所以还是撒花吧 以作者的操性,肯定是有巨长的番外。 但是因为标注完结看着爽,所以先标注完结爽几天。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